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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军府住下的这些天,余夏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封建社会下位高权重之人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起床有人帮忙端盆洗漱,更衣打扮也只需要坐着不动,想要什么说一声便有人替她拿来,虽然她一开始还不太习惯这样被人服侍的生活,但被负责教导礼仪的老嬷嬷阴阳怪气地强调多次尊卑有别后,她不得不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在将军府里做工的下人们都是从军营士兵家属里面挑选出来的,因着亲人的关系,他们在将军府里不敢有一丝懈怠,时时刻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监视着她,几乎除了洗澡和睡觉的时间,她的周围始终都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她。
昭令长公主要她做的事情也很简单,解析并详细记录下机关技艺上的难点以及重点,并每七天去到工部军程司给那里的工匠和学徒……上课。
很显然,这军程司里的工程师和工匠大部分都是从侨州抓来的那批,一群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被软禁在皇宫里没日没夜地研究图纸,虽然一开始还很抗拒,但时间久了,竟也对这种机关工程产生了兴趣……公主也并不亏待他们,发放的酬劳比在侨州时还令人满意。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虽然是被抓来的,但从未想过逃出去的原因。新笔趣阁
乔慎之也在这里,他也明白在这里的老乡们都是怎么样的想法,在这乱世之中,有个安全的栖身之处多少人求之不得,他们不想跑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常常视线交错,除了在彼此眼中见到无奈和苦涩之外,也别无选择。
建造这么一道宏伟巨大的城墙除了他们这些技师之外当然也少不了底层搬运建材的工人。他们才是被压榨,被剥削的一群人,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从别的州牧过来的流民,犹如可消耗品那般,一批倒了一批又接着上。
站在城楼之上的他们看着楼底下的人群,渺小地如同一只只不停工作的蚂蚁。
余夏明白,皇权之下,剥削和压榨永远都会存在,只不过是换了一批人罢了。
“夏先生,学生想请您这份乘轴和连轴的分析图是否还有问题。”
军程司新来了一批士族小公子来这里学习,但大部分都只是世家家族听闻风声将孩子送进来以未来在宫中谋求一官半职。真正想要学习的也不过五个指头数的过来,眼前这位工部郎中之子符珩便是其中一位。
余夏闻言接过他手中的图纸,时常吐槽自己怎么从医师转职成了土木工程师——这张图纸画得很漂亮,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一名十二岁孩子之手,这放在现代,保不齐是神童的水平。
“画得很好,只是这条辅助结构不应该是这个角度,你可以——”
她说得很仔细,男孩也极为认真地点点头,抱着修改后的图纸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一躬:“多谢先生,学生懂了。”
“不客气。”余夏也微笑道,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大人长相还挺讨喜,小脸圆圆的。
“有夏先生在,这座城墙一定能够很快完工吧。”符珩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望向窗外——那里钉着一根横贯二十米的铜柱,约有一米粗分成十段拉到这百米之上在焊接在一起,听说光是拉这根铜管就累死了好几个人。城墙建造至今,不知底下埋了多少尸骨。
“真想要快点看到它建成的那一天。”
“小珩很希望它能早日建成吗?”
“嗯!”他用力点点头,“父亲说这道城墙是为了抵御外敌,保护钧州所有平民百姓而存在的。如今外面在打仗,我希望能快一点建好,想要保护家人,保护这里所有的人。”
可是他想要保护的平民百姓也因为这座城墙而永远沉眠在地下了。
“是吗?真了不起啊。”余夏笑着夸赞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不会去谴责一个孩子的想法,战争是大人挑起来的,也应当由大人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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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被监视的时日下来,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沉着冷静,所以时常会在半夜假装哭泣,特意哭给门外的侍卫听。效果也确实是有的,就比如他们直接将此事禀报给了将军,隔夜,忙得几乎见不到人的林武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带着满身风尘,似乎是刚从军营里回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变形,沾染上了细碎的沙尘。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他一进到院子就如此问道,彼时余夏正好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写写画画着什么,闻声望去,就见到他连甲胄都未脱下就大步流星走来,视线放在桌上已经放凉的食物上。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用袖子挡住桌上的纸张,顺手藏进袖中。林武在桌对面坐下,幽幽沉沉的目光打量着她。
“他们说你忧思过度,夜夜啼哭……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多愁善感的女子?”
哈哈,有种小伎俩被熟人看穿的尴尬……下人都已被屏退,这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余夏笑了笑:“这不是……水土不服,想家了嘛?”
林武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并未拆穿她的敷衍。自从恢复记忆以后,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这般冷凝、微妙,不知该用何表情和态度去面对对方。
他们曾经剑拔弩张地对峙过,也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吃饭过,那两年温馨美好的记忆不是假的,但他们中间隔了太多矛盾,高如大山,宽如沧海,如何才能越过?
微熙的阳光从亭栏中钻进来,飞扬的灰尘如零碎的星光,落在那攥拳到指节泛白的手上。
“饭菜不合胃口?还是想用绝食来抗议?”
一开口就是这般冷言冷语,余夏在心里啧了一声,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只是忘记吃了而已……现在就吃。”
“都冷了,让他们撤了吧。”
林武拦住了她的手,淡淡道:“既然不想吃那就不吃。”
面对女子的满眼疑惑,年轻将领眸光闪了闪,又道:“你还未好好逛过钧州吧,正巧我现下有空,带你出去……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