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余夏微笑着，也学着他的样子彬彬有礼地欠身，并未见异常之色，“此事是小女有求于公子，应是小女有所表示才是……袁公子可有所求？小女定当涌泉相报。”
“……”对方保持着笑容，摇扇的手却越摇越慢，“当真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就……”他干脆就合上了扇子，嘴角上扬的弧度落了下来，那双暗红的眼眸怔怔地望着她，平静锡透，却又染上了一丝苦涩。
“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说话吧？”
他本来只是心血来潮想要逗逗她玩，但是真的听到她也用这种陌生人一般的语气对他说话时，他又觉得……烦躁，以及害怕。
天知道他收到隼冀遥寄来的密报后是有多欣喜若狂，当即就拒绝了所有宴席邀请，连夜从隔壁州驾马而来——然后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坏了自己一整天的好心情。
余夏轻笑一声，有些揶揄地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袁汜袁公子？”
“……”阿袁垂下了眼，刚刚还优雅从容的贵公子立刻打回原形，眉宇间委屈巴巴，“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大小姐我错了，你还是直接叫我阿袁吧……”
他抬眸看来，深潭般的眼眸却泛着淡淡的水色，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描述的复杂神色。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多的还是那藏不住的绵绵情意。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她，踌躇不决，欲言又止。而后，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小姐，我可以……抱抱你吗？”
余夏也沉默了。
在她的印象中，阿袁哪能是会问这种话的性格？想抱就抱，想亲就亲，为此她还跟他发过脾气。
可现在，他居然还会询问她的同意……
也是，毕竟在两年前，他们还正处于冷战状态。
“……可以。”她同意了，再怎么样，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再怎么样气也消了，更何况他也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补偿。
她朝他伸出手:“来吧。”
照这样每个人都要抱一下的流程，接下来还有好几个人呢……
“大小姐……”
阿袁一步一步走过来，仿若每一步都如同挂上了千斤，沉重而又缓慢。他朝她走近，终于能够嗅到她熟悉的气味，盈盈笑意的面容，还有——
“我果然没有选错，你穿这套衣服真好看。”
他拥抱的力度出乎意料的轻柔，只是轻轻将她揽入怀里，保持了一会儿。他身上锦衣的熏香是清冷柔和的木香，发丝落在肩上胸前，又带着些别的香气。微风耸动，衣面上的竹纹仿佛也在随风舞动，心旷神怡。
余夏发现了他耳垂上的玉环耳饰，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小子，果然是给他发大财了，浑身上下就透露着一个字，贵！..
…
阿袁简单和她说了一些这两年发生的事，比如袁汜这个新名字，又比如在他们的带领下，「朝曦」都做了什么。
“你不在以后，我们回到了璟州。林小姐和红娟姑娘一起开设了一家新酒楼，一边敞开门做生意，一边又在暗中接济璟州流民和兽人”
“后来生意做大了，救济过的流民流于各地，名声便也传到璟州之外，吸引了不少有相同志向的盟友结盟。我们的同伴越来越多，在民间已有一定的号召力，无论是街头酒肆还是高门书院，都有我们的人。”
“当然，我们并未要求他们做什么，也未收过任何一分钱。只是希望他们能将你说过的一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什，什么话？”总感觉有点不太妙。
“让所有生灵以安身和尊重，无论种族，无论性别，所有诞生于世的生命都值得被爱。”
“……”
看她突然捂住脸，阿袁有些奇怪:“你怎么了？这不是说得挺好。”
“……但是这样被复述出来真的感觉很奇怪。”虽然余夏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也是当初自己年轻气盛过的证明——公开处刑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大小姐你这是害羞了吗？”
“才没有！”
重新整理好心情，但脸颊还是有些发烫。余夏僵硬地转移话题。
“这么听来你们真的很了不起。”她由衷地感叹道，“短短两年就做到如此，真的很为你们骄傲。”
“……”只见阿袁盯着她，笑得有些无奈，“你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母亲似的——但是也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成为今天的自己。”
“嗯嗯，懂了。”余夏也顺着他的话戏谑道，“这就叫雏鹰总要脱离保护才能学会飞翔……妈妈不在了孩子们也需要自己独立起来了是吧。”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他顿了顿，眼睛瞥过来，拖长了声音，“只是有些人不那么想当‘孩子’而已……对吧无忧？”
从头到尾都在当背景板的狼人青年突然被cue，表情很是不善，一脸“这还用你说？”的眼神瞪过来。
“哎呀大小姐你看看他，好凶好凶！”阿袁假装害怕地贴了过来，“这么凶的小狗可没有人会喜欢哦。”
好家伙！这原来也是在你的计划当中吗！
“至于我这新名字……”阿袁从容不迫地坐回了原位，摸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就像话本里的大侠行走江湖总是需要一个称号，我这个也是同样的效果。汜这个字是林小姐帮我取的，意为万千河流干支最终都会流入同一片江河——这个寓意很不错，就像我们正在做的事，不是吗？”
“大小姐，以前……是我太过偏激，以为那样做才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但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好人，他们不该死的，但是——”
“就像大小姐你曾经说的，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善即恶……我也应该清楚的，如果恶人一定非要死的话，那我恐怕就是第一个遭报应的。”朝曦能够扩展到如今的规模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同伴都成为了这条路上的基石，有兽族有人族，他们都在为着和平，为着未来而牺牲一切，可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站在他们最前方的领头人。
阿袁每次目睹同伴在眼前牺牲都会质问自己到底配不配站在这个位置，醉酒失神的模样被那个卷发男人看到之后，被嘲讽了一句“原来你还有良心啊。”
良心……原来自己这具腐烂污秽的身体还会长出良心这种东西，说出去还真是让人笑话。
但，心已经长出来了，他也不想再做有愧于这颗心的事了。
“对不起……大小姐，我知道现在道歉已经晚了，但是……还请你原谅我……”
他垂下了头，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手心紧张地洇湿了一片。
“……”
只听上方落下一声轻叹，阿袁感觉到头顶被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有些痒痒的。
“我要是还……恨你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你的拥抱了。我不会再怪你，但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够无愧于心。”
她抬起他的脸，弯弯的眉目，仿佛一整个冬季的雪都融化在她的眼睛里。
“这么严肃的表情可不适合你，笑一笑吧？袁公子？”
…（突如其来的小剧场）…
自从知道了他有新名字之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天天“袁公子袁公子”地喊他。为此，袁汜公子一怒之下，召集了所有门客代表，高调表示从今天开始废除袁汜一名！他要重新叫回阿袁！
门客们不是很懂，但还是同意了，纷纷改了口:“好的，阿公子。”
阿袁:“？”
门客:“？”
面面相觑，谁都没办法搞清对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