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被中岐军掳走之后,他的四肢始终被沉重粗大的铁链禁锢着的。生锈的铁链生生将皮肉剐破,陷入肉里滴落血液。
痛,很痛,但都抵不过钉在锁骨上的骨钉,他们就是用这条链子牵制住他的。
他们把他关在地牢里,用尽一切手段想要从他口中挖出反抗军的各种情报。
剪耳、拔甲、剜肉,烙铁……每一项刑罚都足以让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疼得鬼哭狼嚎。疼痛和煎熬仿佛是没有尽头的,就如同这密不透风的地牢,永远充斥满浓烈恶臭的血腥味,从自己身上滴落下去的水滴声回荡在黑暗中。每当墙上的烛台被点亮,苍耳就能从地上血泊的倒映中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
引以为傲的皮毛被血染成了一团一团黏在身上,红得刺眼,红得丑陋。血淋淋的断面变成了黑色,不停淌着粘稠发臭的液体。
苍耳沉重得如同生锈链条一样的思绪久违地转动起来,看见这副模样的自己,他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办法再去见她了。
这么丑的样子,肯定会吓到她的吧……
他被绑着固定在木板上,周围的士兵看着他笑,为首的将领抽出一把噌噌发亮的剥皮刀,笑得残忍,笑得嗜血。
“什么都不肯说是吧?那就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狐皮袄子,送回给你的同伴们如何?”
被剥皮的动物都活不长久,更何况是他这般已经伤痕累累。
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结局吧……不会再以这种丑陋的姿态再见她了,只是还是觉得很遗憾……他已经没办法再——
剧烈的疼痛让苍耳陷入了昏迷,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军营之中,周围围着他的伙伴,见他醒来,一个个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苍耳!”
无忧从人群中挤进来,盔甲上还带着干涸的鲜血,风尘仆仆。
“你没事……”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就算经过治疗也仍旧残破不堪的躯体触目惊心,尾音堵塞在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无忧,情况怎么样?”
“……抱歉,让他们跑了。”他低沉着声音说道,继而咬牙切齿的,“下一次,绝对会杀了他们!”
当无忧带着部队踹开地牢的铁门时,难以想象那一团血淋淋的人形是他……还好,他们来的还算及时,将苍耳带回营地里时还尚且存一丝生气。
在休养的这些日子里,苍耳的神智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高烧、疼痛、瘙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心智,醒着的时间远远比睡着的时间短……睡得多了,他都快要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是她……是夏夏……为什么要用这么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苍耳想要开口说话,但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希望夏夏难过,更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说她喜欢自己毛茸茸的皮毛和大尾巴,可是这些他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身恶心的伤疤和坏死的皮肤……他好害怕从她眼里的倒映看到自己的样子。
“……啊啊——”苍耳徒劳地发出几声干涩的叫喊,想要努力说些什么,余夏只好凑前去仔细辨认。
他在说:“……别,别看我……”
“……”余夏忍住鼻头的酸涩,轻轻捧起他还算完好的手掌,放在颊边蹭了蹭。
“别怕,我回来了……”
…
余夏还是没有办法丢下这些伤员,特别是苍耳不管。于是她便暂时待在了这里,分担了一些年轻军医的工作。
胡八当晚听闻到风声立刻也赶过来见她了,本来就一瘸一拐的大汉这次更是直接拄着个柺狂奔而来,不顾一旁小军医的惊呼和无忧的眼刀一把将她抱住,并且举了起来。
“主人!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着!”男人大笑着,比以前更加黝黑,更加沧桑的脸填满了风沙的痕迹,较之以前的那股匪气,他现在的气质更像一位武人。
栗黄色的中长发在脑后扎起,像一小撮尖锐的麦芒,精神抖擞。高耸的眉骨上还多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可那只独眼却是比任何沙漠之上的星星都还要闪亮。
“……你的脚没事了吗?”余夏努力忽略旁边一脸惊悚的小军医,问道,“还有……在外面就别喊主人了。”..
“好的主人!这么说起来……确实有点疼——”胡八笑容满面地将她放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绑着绷带的脚,“啊,出血了。”
“!!!”小军医猛地吸了几口冷气,“都说了让你悠着点!伤口又要崩开了!!”
他被愤怒的小军医拖进了帐子里,咔嚓两下剪下了绷带,露出一道从脚踝一直延伸到小腿肚的伤口,血液正从缝合好的伤口中溢出,看起来很疼,可本人却一直笑呵呵地看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我来吧。”
她说道,小军医抬头看了她一眼,头上的小耳朵抖了抖,顺从地将手上的工具递给她——他从统领还有白医师那边听说过这位人族女子的身份,他们破晓里的医术可都是传承至她的呢。
余夏蹲在地上替他处理着伤口,头顶无比炙热的视线让人在意。半晌,从上方落下一句沉重的道歉:“……对不起。”
“……”
“都是因为我不够谨慎,才会落入敌人的陷阱,才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胡八垂着头,这份自责和内疚仍旧难以散去。
那一场战役中,他们三人的小队负责前阵冲锋,原本只要破坏了侨州城防便可撤退返回主阵,然而谁知道敌军准备好了专门针对犬族兽人的烟弹,熏倒了一大片兽人士兵。胡八下意识想去拉一把离得最近的同伴,然而也被拽下马,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苍耳及时赶到,替他争取了撤退的时间。
他们策马用最快的速度撤退,但苍耳却被留在了那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再见她后,最初的喜悦变成了此刻的窘迫和忏愧,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不是你的错。”
替他重新包扎好腿,她站起来,拍了拍大汉的肩膀,敛去了笑意的眉眼笃地变得有些冷,有些凌厉,但对上对方的视线后,她还是勾了勾唇角。
“该恨的是敌人,不是你自己……别担心了,我会治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