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时间到了。”
门外有士兵敲门示意道,林武恍然之间从睡梦中惊醒,眼前红木家饰红得晃眼,一时之间,他竟还分不清楚此时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他又梦到了三年前的事,见到了……他的家人,他的村民在惨叫,在逃跑,却还是被不知何身份的兽人给夺去了性命。
他永远都记得那是个头上长着独角的男人……不,那不是人,那是该死的畜牲,他带着他那群下贱的东西屠杀了整个杏花村,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那畜牲一刀斩下了一颗又一颗头颅,将成堆的尸首像是战利品一样串起来吊在了村口。无头的尸体在上面晃啊晃,鲜血聚集成了瀑布,将刚劈完柴回来的林武从头到脚淋成了红色。
这是……地狱吗?
那时候的林武刚治好身上的病,生活刚步入正轨,甚至起了以后一定要去钧州找他的恩人……以及心上人报恩,可是却遭遇了这种惨绝人寰的灭村惨案……
他当时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当时就提着柴刀想要去把那些尸体放下来,可是远方射来的一支箭矢刺进了他的肩膀,让他再一次摔落在了地上。
“哦…?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提着大弓缓缓走上前来的男人一身银白甲胄,身材魁梧高大,居高临下,苍青色的竖瞳阴蛰而又冷傲,带着宛若地狱归来的煞气。
“正好,刚锻了把新刀,就拿你来开开刃吧。”
利刃划破空气,寒芒乍现。林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带着肩上的肩伤,坠入了河中,被好心人救起后,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再一次参了军——
在那时,林武终于知道屠了他们村的那兽人是兽人反抗军「破晓」的副统领——夕猊,此人身长六尺,力大无穷,暴戾恣睢,手上沾了无数条人族的性命,几年以来带着反抗军驻守在北境与灏州之间的交界处虎视眈眈。而那次屠村,仅仅只是为了抢夺杏花村背靠的那座山下的矿脉。
林武应该在那一次在战场上见到那畜牲时就疯了……他要杀了他,杀了所有的反抗军,杀死所有的兽人!!
没错,只要消灭了兽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胸口堵塞的浊气,握紧佩刀站起。再睁眼时,他又是那个英明神武的中岐军将领,无人再可动摇他的决心。
“时间到了那就开始吧。”
“让世人好好看看,叛徒的下场。”
如毒蛇般淬了毒的话语被风卷起,士兵们蜂拥而出,将叛徒从地牢中抓出,粗鲁地塞进笼子里。
林武看向跪坐在笼中的女子,她被换上了囚服,长发散落,狼狈得不像话。
因鞭伤失血过多,她的脸色虚弱得如纸一般苍白,看上去快要晕倒那样。可在意识到他的视线后,仍是倔强地抬眸回望过去,然后微微一笑。
“……”
林武阴沉着脸收回视线。
“开始游街!”
“是!!”
…
这大概是泸州距那天之后最热闹的一天了,在家避难的平民百姓们被士兵从家中捉起,说是要让他们好好瞧瞧叛徒的下场。百姓们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被带到了大街上,一眼就看出来笼中的人是谁……
“是她……”
有很大一部分人认出了林星栩,就在好几日之前,官兵们下令全程围剿兽人的那时,正是这位林小姐劝服他们与兽人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官兵的暴力统治——.
她说,天下苦中岐久矣,今天被带走的是兽奴,下一次就轮到我们自己!
她说,暂时放下对兽人的偏见吧,各位家中的兽奴跟了自己多久各位心里有数——现在只有他们是各位最值得信任的伙伴了!
她还说,她愿意以性命担保,这场暴乱过后,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平静祥和的泸州。
被逼迫到极点的泸州人民们被说服了,联合起各自家中雇佣的兽奴在街上游街示威,围着官府兵营闹了好几天……确实如她所说,官府士兵忙着镇压闹事民众和抓捕闹得最凶的那一批兽人,泸州城的通关确实松了几天,但很快,又进行了全城封锁——
百姓们看着关押着女子的牢笼缓缓驶过,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绝望和被欺骗的愤怒……这是失败了吗?
官府这是在向他们杀鸡儆猴吗?
惶恐不安的情绪被拉到了最顶点,围观的群众从最初的沉寂到破口大骂,霎时间,一声比一声更高的叫骂声如海浪波涛凶涌卷来,女子听在耳中,却只是默默闭上了眼。
“……听见了吗?所有人都在唾弃你这个叛国贼。”
骑马行走在前方的男人带着嘲讽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们注定会失败。”
而他,绝对会砍下那畜生的头颅,以祭奠惨死的父老乡亲们。
他笑得胸有成竹,这时,一位同样骑着马快步赶上来的将士在林武耳边说了些什么,他顿时也不多加掩饰了,笑声如刀刮一样刺耳。
“真是一群蠢货,果然,在城门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必定会抓到几个试图劫狱的小老鼠……”
“再派点人去!抓活的过来,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这女人被处刑。”
“是!”
“……”
女子听见了一切,嘴唇被咬出了丝丝血迹,紧闭的眼皮却在不断细颤着。
时间已近午时,游街的队伍已经来到了城门处,那里已经搭建好了一个简略的处刑台,粗长的麻绳挂在那高架之上,被风一吹,晃晃悠悠。
林星栩被推到了高台之上,那些粗鲁的士兵自然不会怜香惜玉,见她虚弱地差点摔倒也只是粗暴地扯住她的头发让她站起来。
“走!走快点!”
今天还是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一片,乌云密布,空气粘稠凝重,群众的叫骂和身后士兵粗重恶臭的气息卷在一起让她难以呼吸。每走一步,仿佛天旋地转,连疼痛都不知为何物。
那系着麻绳的高台离她越来越近,即使是林星栩,也不由自主心跳加速,这是属于动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面对死亡时,最真实的恐惧。
“……”
一步、两步。
她的呼吸轻得不可思议,全身不可控制地细颤起来,林星栩站在高台之上,纤瘦的身姿仿佛风中的絮柳,风一吹,便散开来。
坐在监斩台上的林武指尖敲击着桌子,时不时望向台上燃烧的香,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
“还没抓住那群叛军吗?”
“回大人,刚刚传来消息……说是那群畜生着实难缠,恐怕不能——”
“哼……”林武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眼见着最后的香灰也落下,他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
“不等了,即刻执行。”
“是……是!”他身旁的监斩官立刻抽出筒子里的令箭,毫不拖泥带水地扔下了地面,“午时已到,行刑——!”
“……唔!”
话音刚落,守在身后两侧的士兵抓住了女子绑在身后的双臂,将麻绳绑在了她脖子上。粗糙的麻绳紧紧的箍住脖子,即使还未失重,林星栩已经感受到了阵阵窒息。
她要死了吗?
气管因外力开始收缩,脖子的肌肤传来撕裂般的刺痛。
士兵一脚踹开了她脚下的垫脚,麻绳笃地收紧,剧烈的疼痛和窒息瞬间将她卷袭。
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无意识地从眼眶倾泻而下,眼前的景色只剩下一团团色块……
她、她马上就要——
“——!”
突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速度极猛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人眼前闪过,咻的一声,麻绳应声断裂,与此同时,跟随着寒光一同降落的人影及时接住了瘫软下来的林星栩。
“什么人!?”
在场士兵统统拔出了长刀对上来人,林武死死地盯着这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握住刀柄的手用力得泛白。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