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霾密布,空气浓稠得像是一团浆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腥臭的污泥堵塞住了呼吸道。中岐军的旗帜被撕碎成破布条掉落在地面上,与泥土混合,肮脏得根本看不出它原本的色彩。
这片原本祥和宁静的土地还是被染上了血污,中岐军和兽人的尸体横尸遍野,浸透鲜血的甲胄被劈成残破碎片,满地都是残肢断臂,满地都是被血液浇透的泥土。中岐军狼狈撤退,这场仗是反抗军的胜利,他们成功守护住了自己的家园,但……望着这大片残骸废墟,没有任何人还能够笑得出来。
这场仗「破晓」也死伤无数,被搬运进来的一批又一批伤者很快便将整个朝曦苑染上了血腥味,医师们再一次忙得晕头转向,小玉刚替人缝好伤口,就见到眼前出现了一双踩着血泥的靴子,来人来着肃杀过后的森然寒气,小玉往上望去,正是「破晓」的统领,隼冀遥,他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麾下将士,开口问道,脸上看不出表情。
“抬进来的活了几个?”
白兔少女嘴唇抖了抖,她的双手也早已沾满了血污。
“抬进来三十三人,活下来的……只剩下十一人了。”
这个数字算的还只是伤者,已经在战场上当场死去的将士们已经被剩下的人收拾着推到了山里去了。隼冀遥带来朝曦苑驻守的破晓军也仅仅只有上百人,这还只是第一战,却已经减员近半,以后只会出现更多牺牲。
“是吗……”
隼冀遥的声音听上去不喜不悲,腰间的佩剑与系在剑柄上的玉坠敲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们这场仗还是输了……”
他仅剩的一只眼投向不远处被白布盖起来的一具尸体上——那是他们在屋内找到的尸体……是林星栩身边的那个侍女……青燕的尸体。
当时的青燕还没有完全咽气,胸口肚子被砍出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液啊内脏什么的通通流了出来,可她却硬是撑住了最后一口气,死死地揪住了隼冀遥的衣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告诉他林星栩还是被潜入进来的中岐军劫走了,她求他们一定要把她家小姐救回来,可最后那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却再也发不出来了。
“该死的!”
隼冀遥低低骂了一声,没有办法怪任何人。是他轻敌了,只派了子鸢和尉央负责保护林星栩。他们俩算是他麾下实力数一数二的士兵,如今却是纷纷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那中岐军将领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在混战当中全身而退,还将人给劫走了……
“老大,我们要去救林小姐吗?”黑鹰包扎完伤口后走到了他们的统领身边问道,但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悬……他们现在手上能用的军力已经所剩不多了,冒险潜入泸州城救人的话,很可能会丢了夫人折了兵。
“救,当然得救。”
隼冀遥不禁握紧了刀柄,深呼吸了一口——孩子们从地窖中出来以后已经被锁在了后院中不准踏入到前院一步,但他们都是兽人,早就能够闻到空气中这浓浓的血腥气,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后院飘来,其中夹着呼喊“小夏姐姐”“林姐姐”的声音。
对于整个朝曦苑来说,林星栩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更何况,她还自愿背负上了一切责任和名声,告诉他们所有兽人将士和孩子们,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被中岐军拷问朝曦苑的主人是谁时,一定一定,报的是她林星栩的名字。
她说,小夏对于将来要进行的革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谁都可以牺牲,她不可以——而且,为革命牺牲是成就英雄最快捷的方式,她想要做这个英雄。
更何况,林星栩要是遭到了什么不测,恐怕第一个来找他们算账的就是余夏……他们破晓军还不能没有她的物资支援。
至于要怎么救……
“以现在的兵力贸然劫狱显然行不通,而且他们绝对会加重看守人力……那人说要先游街示众再处刑……”隼冀遥低喃着,眉头始终锁得紧紧的,“先派渡鸦去城里打探消息,打探清楚他们处刑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我们唯一能劫人的机会就只有游街示众的那一会儿了。”
“是,我马上派渡鸦去。”
黑鹰应了声后就要去办事,却又马上被叫住。
隼冀遥揉了揉太阳穴,无比疲惫道:“再问问辰砂那边,他们什么时候才到。”
“好嘞!”
…
林星栩被关进地牢后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了,她没有睡觉也没有进食,脑海中始终回放着青燕为了保护她而扑上来的那一瞬间,她的侍女背对着她,鲜血四溅,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倒在了地上。她只是扫了一眼,就见到了满地的血液和内脏,青燕朝她伸手,让她快点跑,可是那浑身煞气的中岐军却狠狠擒住了她的双手。
已经疯了魔的黑眸透不进一点光,林星栩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他用他那沾满了鲜血的手捏住了她的脸,笑得渗人。
“人族的叛徒,抓住你了。”
而这个让她无比恐惧的魔鬼却在回到他的军营后对着逝世的将士们默哀了许久。
林星栩还穿着溅上了青燕鲜血的衣服,它们已经干涸在衣摆上,像一朵朵盛放的血梅。她抱着双腿缩在墙角,眼眶干涩,哭不出来,她感觉非常非常平静,平静到她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程度。
铁门被人打开,透出一抹光线,紧接着便是一脸篡权紧凑的脚步声,停留在她面前。
“把人带出来。”
“是。”
她被士兵们拖拽着出来,被绑在了椅子上。
林星栩这才看清了这位中岐军将领的长相,很年轻,浓眉大眼,剑眉星目,只不过眉眼间的杀气太重,普通人见了定要避让三分的那种。
“林氏,老实交代你都做了什么。”
他以上位者的气势俯视着她——一个狼狈落魄的叛国贼。
林星栩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沙哑:“不过就是买了间宅子收留无家可归的兽人罢了。”
“哼,只是收留?”
林武使了个眼色,站在她背后的士兵们立刻心领神会,举起手上的鞭子狠狠抽了上去!
“唔……!”
腰侧立刻皮开肉绽,林星栩吃痛地闷哼一声。
“那为何「破晓」——那支不入流的反抗军会出现在你那座‘只是’收留兽人的宅子里?”
那将领不急不躁地换了个姿势,似乎在欣赏这位少女因疼痛而煞白的脸。
“五日前的那场雨,还有现今正在泸州四处传染的瘟疫,是不是都是你们的手笔?”
“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因为你们这群该死的畜牲病而死?又有多少孩子因为亲人离世而变成流离失所的孤儿?你收留那些异类,那些畜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同族们也在过着同样的话生活?!”
过于激烈的语气在这空荡的地牢中回荡,久久不散。可林星栩听了只觉得可笑,她抬起头,毫不留情嗤笑着他那无用的怜悯:“看来在大人眼中,生命也分高低贵贱,人族的孩子是孩子,兽族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但大人可有所不知,中岐各地因管制不当而导致流民增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朝廷在做什么?他们在为了分赈灾钱款吵得不可开交!有把人族的孩子当成人过吗?”
“连人族都过得如此不太平,更遑论兽族?我不愿见他们受苦便只能尽我所能给予他们一方安身之所,又有何错!?”
声声尖锐的话语像是刀子一般撕破了中岐这个国家的现状,看似完好无损的外皮之下实则蛆虫蛀生,从里到外都烂了个遍,就算没有今天的两族交战,也迟早会被敌国碾碎。
“所以你便帮着异族来为害原本是同胞的同族……无论如何,这便是唯一的事实。”林武用极为冰冷的语气中断了被烘托起来的气氛,他抓起一张纸扔到女子脸上,“这是认罪书,在上面按下手印。”
“按下去了,你便是叛族叛国的千古罪人,后日午时在泸州城门执行绞刑……不要想着逃跑,他们来了也只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
“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日子吧,罪人。”
“……”
林星栩被抓着手强硬地在认罪书上按下了手印——鲜红色手印刺眼无比,但她却笑了,望着这群无知士兵们的背影。
她不会是罪人的。
她只会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