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形容那是怎样惨烈的景象。仅仅只是一夜之间,那曾经美好的家园被烈火包围,残壁断垣,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和肉块浇成了红色,四处逃窜的人族被撕成两半,被尖牙和利爪撕碎,那群兽人早已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只懂得杀戮的怪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它们一直在杀,在吃,等活人没了,就开始自相残杀。地面经过了无数次爆炸之后早已成为不毛之地,最后只剩下路过的秃鹫在这尸山尸海当中啃食着肉块……
繁华凋零,在红土地中腐烂。
四季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无力去阻止,只能用剩下的生命去弥补幸存下来的人们——是她的错,是她亲手酿成了这出惨剧。
搬入地下城后,舜发觉她比以前要更加得沉默了,她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却更加地……悲伤。无论她在做什么,就算脸上是笑着的,可那双眼睛里一直都被阴霾覆盖着,灌满了悲戚。沐霖城越是繁华,她就越是空洞,像是被掏空了那般。
他不知道做什么能让她再恢复成以前那样,想尽了一切办法。他偷偷离开沐霖城回到地面上,从那里带回来了一束快要枯萎的花和一条蓝绿色的小蛇,将它们送给少女的时候,舜是这么说的:“你看,地面上还有活着的动物,它们没有办法杀掉所有生命。”
“所以,不要再哭了好吗?”
化作人形的怪物是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他蹲在她面前,看向她的那双灰白的眼眸充满了小心翼翼,向少女献出了护了一路带回来的捧花和小蛇。舜其实还不太擅长微笑,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个笑容扭曲又别扭,可在四季眼中,这或许是这负罪的灰暗日子里唯一装点上了色彩的景色。
“我没有哭。”少女扯了扯嘴角,接过了他送来的捧花,“但还是谢谢你。”
奄奄一息的小蛇被四季救了回来,四季喜欢它,小蛇也很黏她,走到哪里都要装作手环的样子缠在她手腕上。每当舜接近的时候,总是朝他张嘴哈气。
“明明是我把它带回来的,为什么要凶我?”
“哈哈……那你跟它多相处一阵,或许它就亲近你了。”
“才不要。”
舜几次生了想把它扔掉的念头,但一想到少女会因此难过,又硬生生灭了这种念头。只不过还是不爽,所以每当他想要与四季亲近的时候,他就会直接用触手把它扔出门外,任由它在外面怎么撞门也不为所动——当然,他也会让少女没有空再去心疼外面的那条臭蛇。
然后小蛇的生命很短暂,当有一天小蛇冰冷的身体变得更加冰冷,弯弯曲曲地固定成了一小团,僵硬地像一块石头。那一刻,舜还是慌了。他知道四季是有多喜欢这条小蛇,她所有的笑容都是这条小蛇出现以后才重新回到脸上的——四季还在工作室里忙活着,要是被她发现了小蛇已经去世了那她一定又会……
舜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他想要延长小蛇的生命。
等四季从工作室里出来时,她听见沐霖城的居民们在高呼着有怪物,她连忙冲过去探查情况时,却发现是舜——他用触手捆着一大团正在挣扎蠕动的……肉块,它被一层薄膜覆盖着,像是一个巨大的胚胎,里面血肉模糊看不清形状,但四季还是看到了那一抹蓝绿色的鳞片包裹在其中。
“四季……”舜见到了少女那染上了怒气的面容,知道她猜测出了一切。他忍不住也心虚起来,吞吞吐吐,“对不起,我——”
四季看他的眼神冰冷得让他害怕,舜想要延长小蛇的生命,却又一次,制造出了一个怪物。
她还是替他善后了,等舜再一次见到她时,她的床上躺着一位人身蛇尾的黑发青年。
“我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少女的声音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表情,“予,千予。”
“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并且以后,也不会再死去了。”
她又再一次玷污了生命啊……
但这一次,她会好好地看住这个用舜的基因诞生出来的——怪物的。
…
从那以后,少女的身边除了舜以外,又多了一个予。但这次,他默认了自己无法再独占她的事实,接受了这个他创造出来的蛇族青年即将要分走她一半的心神。
千予就像当初那条小蛇一样,明明没有了还是小蛇时的记忆,却还是非常喜欢黏着四季。初生的千予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而少女也像是一个母亲一般,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教导。
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渐渐超过了和舜的,就算是没有和千予待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也只会埋头在工作室里闭门不出。
舜终于也体会到了嫉妒与难过的滋味。他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强硬地留下了四季,用一种从来没有展露过的卑微姿态祈求她再看自己一眼,不要讨厌他时,少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又如同最初那般染上了悲伤。
“我没有讨厌你。”她说道,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只是……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舜那个时候还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一天,他在一个深夜的时间在高台之上见到了少女独自一人坐在石碑上,那座是被是沐霖城的居民开着玩笑为四季立下的,说是为了感谢她为大家所做的一切。
她就坐在那里,一袭长裙,怀中揽着一颗像是月亮的发光球体,散发出的银白光辉将她的肌肤照映得几近透明,低垂的眉眼,近乎神性的温柔神情。
那一刻,舜觉得自己见到的是天上的神明,他不信神,但他知道,四季就是他的神。
那一幕在舜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记号,深刻到——沐霖城覆灭之后,四季和千予都在废墟中不见踪影之后,他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都在逐渐消退之后,他依旧能按照着那副景色雕刻出她的模样。
为什么只剩下他还活着?
舜看着白玉雕像上的那张脸,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她的模样。
为什么要独独留下他一个人?
舜每走过一个地方,就会在那里建立一座神庙,供奉上她的雕像。
为什么……什么也没有说就擅自离开了?
舜遵照着最后一丝记忆将她留下的知识和雕像送给了沐霖城最后的遗民,并且叮嘱他们绝对不要忘了她。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舜最后来到了一处悬崖之上,面前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洋,已经恢复成一张白纸的大脑驱使着他来到这里。
海风吹了过来,深海正在呼唤他。
当最后一缕夕阳没入海平线后,那一抹纯白的影子也一同隐入了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