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
少女正站在他身侧,十分担忧地看着他,那覆在手背上的温度让他在这刺骨寒冷的黑夜里稍微汲取到一丝暖意。
“你还是想要杀了他吗?你的仇人?”
她这样问道,胡八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其实在那天,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套上了麻绳后也是如同现在这般的心情,难以置信,万念俱灰,所有的思绪像是遭受雷击那般成了焦炭,袅袅升起的黑烟又变成了粘稠的浆糊,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心脏——
他开始欺骗自己:他一定是有事出去了,这绳子肯定是为了不让他走丢才拴上的。
孤零零的兽人在原地不吃不喝等待了三天,没有人回来。
他又花了两天时间磨断绳子,直到脖子被磨的血肉外翻,才终于挣脱了束缚,循着气味找到了尸体。
“……”
胡八宁愿他真的抛下他远走高飞,都不愿意在这里见到已经死掉的他。
说是什么寻仇,其实也只不过是找了个继续活下去的目标,将满腹的怨恨和委屈转移到他人身上罢了。
可现在,他还能像之前那样,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复仇吗?
“我,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费了很大的劲那样从胸腔中挤出声音来。
余夏知道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可之所以会纠结犹豫,那也是因为——
“那就杀了吧?把你的剑拔出来,刺进心脏里,很快就会死掉。这样你也就算是为了你的主人报仇了不是吗?”
胡八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眉间的肌肉抽了抽,瞳孔也不由自主猛地一缩:“可是我……”
“有什么好可是的呢?”余夏步步紧逼,明明是个子矮的一方,可气势却无比咄咄逼人,“你不是为了报仇才来到这里的吗?现在仇人就在你面前,又在犹豫什么?”
“我……”
兽人被逼得退了好几步,喉咙一阵紧绷,无法理解这个一直温温柔柔的少女为什么要逼他杀人……
等下,他是“被逼迫”的那方吗?
“我,我不想报仇了……!”
胡八喉结一滚,高高壮壮的大块头居然十分没骨气地红了眼眶,粗气一阵一阵地喷出来,像是发泄出来那样连喘带吼地喊出来:“是他先背叛了我!是他抛下了我!是他贪心,是他自私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不会再为了他去杀人了!”M..
“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下一圈隐忍压抑的抽泣声在风中回荡,余夏见他真的已经哭得涕泪横流,也总算是停下了逼问,她无奈地笑了,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糊成一团的脸。
“是啊……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了他杀人。”她轻声说道,“如果说报了仇能让你解开心结那我也不会阻拦你,但……你犹豫了,不就说明你其实也是一个有着明辨是非能力的……独立的人了吗?”
“你不附属于任何人,也不需要靠着什么‘报仇’才能活下去……从今天开始,换个快乐一点的目标生活吧?”
“……”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胡八稀里糊涂得活了三十年,随波逐流,与世浮沉,主人需要他听话,他就听话,主人需要他忠诚,那他就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他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任何问题,就像他以前的一些同伴说想要为自由而活,可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他想要有一个可以为其付出自己一切的主人,他可以为主人活,也可以为主人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一条极度忠诚的忠犬。
曾经的主人已死,胡八理应也随之一起离去,可现在——她说自己可以换一个更快乐的目标活下去……
“我——”
胡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阿袁那边却突然暴起一声怒喝,钱显不知什么时候隔断了绳子,握着匕首从地上跳起,狠狠地挥向离他最近的阿袁!
“啊啊啊!”
阿袁吓了一跳,心中暗骂自己放松警惕了,匆匆躲过刺来的刀光,但却没成想一脚踏进了软泥坑里,黏糊糊的土缠着脚,让他不住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哈哈哈!去死——!”
“小心!”
钱显乘胜追击,再想刺出一刀时,却又听从身后极速逼近的风声,他一惊,但已经来不及躲避,被一脚狠狠踹飞了几米远。
“唔呃!咳咳咳!”
浑身狼狈的男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却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再反抗,他满是血污的眼前只剩下一道离得最近的身影……那是——
今日受的屈辱他必要让这几人还回来!钱显被愤怒充斥着的大脑只剩下癫狂,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又一次朝着那道身影冲刺过去!
“大小姐!小心!”
余夏回头,男子正带着失去理智的狂笑朝她奔来,那歪歪斜斜的跑步姿势,多少是带点奇行种那味在的……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
“铛!”
两刃相交,夜风忽起,迸发出极为震耳的响声。
胡八挡在她身前,衣袂纷飞,束成马尾的栗色头发被风卷起,飘飘扬扬——
他握着长剑与之对峙,手臂肌肉寸寸紧实得像是钢筋铁骨一般。神情冷峻,眉尾斜飞,如褐石般透光的瞳仁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敌人,恍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再敢向前一步……”犬族兽人沉着声音,是威慑也是警告,“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