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沉默，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的事实，医生是人，不是神。
看着女孩子疲惫的脸，顾衡伸手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活着，总是好的，想想你的父母……”
杨佳慧抬头对顾衡勉强的笑了笑。
直到她父母回来，顾衡才离开。
她去了叶锡慕的办公室。
“叶主任!”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叶锡慕正在低着头看文件，听到声音，他侧头看了眼门口，“进来。”
顾衡走进来。
叶锡慕看完最后一页文件，就把手里的文件和片子递给顾衡，“你看看吧。”
顾衡接过，开始认真的看了起来。
看完，顾衡也确定了，对于杨佳慧只能心脏移植了，因为药物和常规的治疗方式，对她已经基本上不起什么用了！
“捐献者中，有合适的心脏吗？”顾衡问。
叶锡慕摇摇头，“还没有，之前几个都不合适。”
顾衡再一次沉默了！
叶锡慕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顾衡的肩膀，“咱们是人，不是神。”
顾衡点点头，“我知道。”
叶锡慕道：“十二点了，去吃饭吧，吃完饭，去查房。”
顾衡点点头，转身跟着叶锡慕去食堂吃饭了。
……
下午，查完房，处理好其他事情，一时间没什么事的顾衡，想到了李芬的父亲，快要出院了。
想了想，她给周清远拿了一盒绿豆糕，先去看了看周清远。
绿豆糕是顾衍买的，京城老字号，说是绿豆糕，也不全是绿豆糕，里面还有栗子糕和红豆糕。
把糕点拿给周清远，顾衡陪着他聊了一会，就回去了，只是回去的路，特意绕远了一些。
从李芬她父亲病房那一条走廊里路过。
只是，顾衡刚走进走廊里，就见李芬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
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
顾衡顿住，停下脚步。
没有再上前，也没有转身离开。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李芬侧身，背对着顾衡，往走廊尽头走去。
顾衡迟疑了一下，抬脚跟上去。
走到病房门口，她侧头瞥了一眼病房里。
只看到了两个老人。
她没有停留，跟着李芬的脚步走。
走出病房区，顾衡就看到李芬进了一个电梯。
她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她按了最上面的那一层。
顾衡没有犹豫，进了旁边的电梯，还好电梯里没有人，她也按了最上面的那一层。
顾衡跟着李芬到了楼梯间，发现她进了天台。
顾衡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不由庆幸，还好她出来的时候，习惯性的穿上了羽绒服，要不然就穿着毛衣和白大褂，就这个寒冬腊月，冷风呼啸的天气，去天台，那就是去找感冒的。
想了想李芬身上穿着的那一件小袄。
顾衡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拉上自己的拉链，用羽绒服的领子遮住了口鼻，上了天台。
天台上冷风呼啸，刺骨的寒冷。
顾衡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双手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开始寻找李芬。
终于在正面对冷风的那一面，看到了李芬，
她就站在那，迎面就是冷风。
她却一动不动，好似感受不到温度似的。
顾衡简直想翻白眼了！这是在找感冒吧！
她穿着长款羽绒服，都有些受不了这寒冷的天气，就她那一件小袄能抵挡住这寒风才有鬼了！
好歹也是小宝的生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衡还是决定多管闲事一次。
她直接走过去，拉住李芬的胳膊，就往回走，没办法，在这里一张嘴就被灌进一肚子的冷风，实在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不管发生了什么，先离开这里再说。
李芬也没挣扎，任由顾衡把她拉走了。
楼梯间没有暖气，也是非常非常冷的。
既然已经多管闲事了，顾衡就不会让人冻着了，但医院里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地方。
她想了想，直接带着人到了地下停车场，坐进了自己车里，打开了暖气。
顾衡车里也没什么热水可以给人家喝，她把拉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和鼻子。
侧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李芬，“李老板，不管发生什么，先照顾好自己。”
李芬低着头，面色很难看。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才侧头看向顾衡，露出一个苦笑，眼里满是难过和心疼，失望和痛苦，无奈，挣扎，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顾衡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怎么了？”
李芬没有说话，头靠在了椅背上，眼泪一颗颗的从眼眶里落下来。
身体轻颤着。
顾衡心里微惊，抿了抿唇，伸手拿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李芬接过纸巾，捂着脸，肩膀颤抖着，无声的哭。
顾衡看了一会她，默默的把纸巾放她旁边，开门下车，去办公室拿了个杯子，接了一杯热水，重新走回来。
她没有锁车门，如果李芬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顾衡回来的时候，李芬还在副驾驶座上，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眼眶通红，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
“喝点热水。”顾衡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水杯是瓷的，上面有一个盖，顾衡拿着杯壁，把把手那边朝李芬。
因为杯壁有点儿热。
李芬伸手接过。
顾衡上车，关门。
李芬掀开盖子，杯子里是热气腾腾的水，她吹了吹，小口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让她舒服了一点，心里也暖了暖。
她侧头看向安安静静的顾衡，声音有些哑，“谢谢你，顾医生。”
顾衡摇摇头。
李芬盯着顾衡的侧脸看了一会，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反而忍不住有些好奇，“顾医生为何不问问我发生了何事？”
顾衡侧头看向她，神色平静，语气坦然，“李老板如果需要一个人倾诉，我会守口如瓶，如果不需要，我不会多问。”
李芬看了顾衡一会，而后突然笑了起来，“顾医生，你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如春如月，温和的时候如同三月的春风拂面，暖阳普照，有些时候，却让人感觉你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月亮，只可仰望，不能与你并肩。”
顾衡摇头：“李老板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李芬笑了笑，又沉默了下来。
就在顾衡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
她却幽幽的道：“我本来已经打算和他结婚的……”
顾衡侧了侧头，他，是李大勤吗？
“顾医生，我相信你的人品，所以请你听听我的故事吧！”李芬看着顾衡说，这些事一直压在心里，太久了。
顾衡点点头。
李芬继续道：“这些年，他一直陪着我，风里雨里都是他陪着我，照顾我，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我却一直困在姚华升带给我的伤害里出不来，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父母，我让他们失望了，我父母就我一个孩子，
以前，在村里经常有人说我们家是绝户，我不服气，谁说我就不如别人家的小子了！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也成了我们村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孩子，
我成了我父母的骄傲，别人也都羡慕我父母，再也没有人说我们家是绝户了！
现在想想，也是我自己的错，是我太傻了吧！我不该与姚华升发生关系，我知道如果我怀着孕回家，那么一定会让我的父母再一次被人嗤笑，整天被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不得安生，
所以我没有回家，我接受了李大勤的照顾和帮助，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我也没想过要赖上他，我感激他，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我虽然恨姚华升，但孩子也是我的，况且，孩子是无辜的，
我想就算再苦再难，我也要好好的把孩子抚养长大，只是不能带他回家，他出生的那一天，就我和李大勤两个人在出租房里，我生下他，就晕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李大勤却告诉我，孩子一出生就没气了，那个孩子被裹在我给他准备的被子里，他被裹得严严实实，，我根本就没有勇气拉开被子看看他，只能让李大勤来办他的后事，孩子没活下来，我恨难过，
我也更恨姚华升了，也恨我自己无能，我一直以为我爸妈不知道我被人骗了，我一直以为是我妈生病，我回去看我妈，因为一些事情，我瞒不住了，我告诉他们，他们才知道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挣钱，我发誓我一定要让我爸妈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做到了，我妈一直看不上李大勤，觉得他配不上我，可，一个男人愿意风里雨里陪着我十几年，我觉得我不该辜负他，姚华升被抓了，我对他的恨释然了一些，唯一的悲痛就是我的孩子，没能活下来，
这是我一辈子的痛，但我也准备开始下一个阶段的生活，那就是和他结婚，今天，我本来想和他说的，可我去找他，却发现他喝醉了，看到我，直跟我说，他对不起我，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喝酒，我感觉很奇怪，他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就问他，大概是酒后吐真言，他断断续续的说孩子，孩子没有死，我当时只觉得不可置信，在我的逼问下，我得到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真相，
当年啊！他没瞒住我父母，我父母知道我的事，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我妈抱走了，后来被我妈给扔了……”
说到这，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顾衡没说话，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至于李芬为什么会告诉她，而不怕她去报警。
顾衡心里微微有些复杂，她大概知道她不会多管闲事，或许，她是希望她报警的……
李芬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继续说：“我知道了真相，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父母和他，我知道我父母是为了我好，为了我的名声和他们的名声，可我只要一想到我的孩子这个时候说不定正在哪里受苦，我就忍不住难过，我想过了，我要报警，我要如实告诉警方，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妈触犯了法律，但情有可原，我不追究，我会找律师，我不会让我妈去坐牢，我妈身体不好……孩子我是一定要找的，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找，现在我只希望上苍能眷顾他，别让他吃什么苦，我还能有机会补偿他。”
她用纸巾接了点水，开始擦脸上的妆容。
顾衡心里开始挣扎了起来。
“顾医生！谢谢你，事不宜迟，我先去警局了。”她对顾衡笑了笑说。
顾衡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出声叫住了她，“李老板，等等……”
李芬伸手开门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的看向顾衡，“怎么了？顾医生。”
顾衡面色平静，“听了李老板的故事，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想请李老板听听。”
李芬收回手，看着顾衡，点点头，“顾医生，您请说。”..
顾衡微微敛眸，“一九九二年，秋，九月初六，有一个即将重组家庭的夫妻，带着孩子和老人去南方，在火车上，他们遇到了两个人贩子，并且抓获了人贩子，救下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一个男婴，大概三四个月大，
他们审讯了人贩子，人贩子说那个男婴是捡的，警方找了很久，却一直没找到那个男婴的家人，后来，男婴被那个家庭收养，那个家庭虽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却也衣食无忧，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男婴在那个家庭是被当成亲生孩子对待的，
男婴是那个家庭里最小的孩子，他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奶奶，温和的外公外婆，视如己出的父母，兄姐也都很喜欢他，
他从小就可爱，懂事，有担当，现在更是如此，他学习好，性格好，孝顺，开朗，活泼，他有自己的朋友，他现在过的很好。”
李芬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听懂了顾衡的意思。
顾衡看向她，表情略微复杂：“本来想等他十八岁之后再告诉他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也有权力知道，李老板，话已至此，你好好想想吧！我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人，多一个人疼他爱他，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