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大好,痊愈的林雨散“忙完”朝中事务,在用过午膳后来到朝安宫后的御花园,一边晒太阳,一边折草编。
莲每日午后都会和秦寒酥一起学习功夫,承德公公在御花园入口候着,她也乐得独自清静,偷闲片刻。
她坐在凉亭,石桌上铺散着提前准备好的材料,处理好的棕榈叶在指尖辗转。
这么多天来,她也习惯了在红色高墙之中的生活,似乎也完全认了命,延续花重锦的命运。
一旦接受,反倒是没有那么强的束缚感。
她很认真,静默得就像这御花园中一株向阳生长的植物,
好一会儿,那些棕榈叶便在她手中幻化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燕子。
她提着飞燕,提高,在太阳下转了转,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欣赏了好一会儿,忽然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乌黑的眼珠子狡黠的在眼中转了半圈。
她用她清脆的本音喊道:
“销骨。”
几乎是瞬间,身穿黑衣的销骨半跪在她面前,低头道:“主子。”
林雨散提着她的新作,即便坐着的她也没跪着的他高,却也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提着她刚才完成的作品,问:
“好看吗?”
销骨得令,抬头看了一眼。
她少有的脱下了白手套,手指纤细如青葱,在这午后的阳光中,微微发着莹白色的光,
她的拇指和食指并着,提着一只细如发丝的草绳,草绳的另一端是那只翠绿的飞燕。
那只飞燕扎得栩栩如生,仿佛他一动,就会惊动它,
然后展翅飞走。
只是看了一眼,销骨再次低下头,如实回答:
“好看的。”
“送给你。”
销骨有一瞬间的停滞,转而回答道:“主子,这于理不合。”
林雨散的脸突然垮了下来,想也不想,直接将燕子扔在他身上,瞬间转变为花重锦的声音:
“朕说了赏给你,是义父给你的胆子忤逆朕?”
销骨稳稳地接住,虽然低头不语,但那只手却护着燕子,没有用他那双杀人的手折断它脆弱的翅膀。
他收下了。
林雨散却没有高兴起来的意思,反而冷哼一声,转过了身子,单手撑着脑袋,拿后脑勺对着他。
像……
小姑娘生气的样子。
她依旧穿着龙袍,戴着皇帝的头冠,明明也还是和花重锦一模一样的脸,
但和从前的那个花重锦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象征着威严的金色龙袍此时更像一朵在阳光下盛开的花朵,
生机勃勃,向阳生长。
从前他一直觉得花重锦是露出爪牙的虎,而扮演花重锦的她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对宫人,对朝臣,
相同的凶狠和致命。
但她到底是民间长大女子。
没有命令,销骨正要离去,林雨散却像是感觉到了一样,忽然又用清脆的本音唤了一声:
“销骨。”
销骨低头,道:“主子。”
林雨散扭头,问:“你以后,会一直跟着我?”
她依旧单手撑着脸颊,脸上的肉都堆在眼睑下,慵懒又可爱。
销骨不明白她说的“跟着”的意思到底是“监视”还是“保护”,只是简单地回道:
“是。”
林雨散又问:“即使义父让你离开我?”
销骨沉默了,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这个问题他不回答,她的心里也是有答案的。
她突然怅然的叹气,俯身,凑近他,
然后伸手。
销骨瞳孔微缩,下意识全身紧绷,
只是面对的是主子,即使是抹喉,他也不会做任何反抗。
然而眉骨传来微凉而又柔软触觉。
她伸手抚过他眉骨上的那道刀疤,
没有暧昧,没有怜悯,更没有憎恨和愤怒,
只是那双干净得像天空一样的眼眸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掉落的羽毛,一朵降落的雪花:
“销骨啊,你说,为什么有些鸟儿明明没有被关在笼子里,却依旧飞不出这片天空?”.
“明明外面有更精彩的世界,却偏偏会在这方天地之中,看着同样的景色,消磨自己的一生。”
“难道,那些鸟儿没有意识到它们会飞吗?”
销骨依旧没有回答。
这种问题,不在他的回答范畴之内。
只是听着她干净得像是山泉的声音,看着像是天空一样的眼眸,还有眉间残余的触觉,
他如同古井的心荡开一圈清浅的涟漪。
宫主确实没有给他制造牢笼,他的实力几乎无人能敌,他却依旧选择留在这里当皇帝的暗卫。
制造牢笼的是他自己,也或许是他根本没意识到他自己是一只会飞的鸟。
她这么说,也不仅仅是在问他,
她也一样。
宫主并未用毒药控制她,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拼尽全力飞走,去过普通女子喜欢的生活,
但她却选择留下来,去做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的替身,
摒弃她的纯真,摒弃她的善良,戴上暴君的面具,去当一个刽子手。
大概也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不与你说这些了。”林雨散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像个鬼精灵一样,“销骨,明日我出宫,你明日便放一天假吧。”
销骨顿时语塞。
前几次她支开他做坏事,至少还会给个正当的理由,
现如今怎么连理由都不给了?
销骨不为所动,声音冰冷:“主子,这不合规矩。”
林雨散的脸一垮,却没有生气:“销骨,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销骨认真思索片刻:“……属下不知。”
“明日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说着,林雨散满是向往,“花朝节那日,大街小巷,出行的男子和女子都会头簪真花,而且京都的花市一定特别热闹!来来往往肯定能买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最重要的是,还有花神出游!每一年的花神,都一定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坐在花车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低头的销骨回想起她的面貌,心道以她的外貌和体态,不管是哪个花神来了,恐怕都比不得半分。
他虽然是暗卫,常年躲在暗处,脑袋却一点都不笨,
到现在,他便也明白了,为什么主子会送给他一只飞燕,又和他说那么多话。
是博取他同情的小计俩,想收买他不向宫主汇报。
只是她说的都是实话。
销骨依旧直言不讳:“主子,属下是您的暗卫。”
林雨散的眼珠子再次转了一转:“回来给你带油炸豆腐?烤面筋?烤鸭?还是说有什么想要的?”
那语气,似乎是依旧能和他好好商量一样。
销骨有些无奈,
他觉得她比花重锦要难缠一些,
毕竟花重锦厌恶他,见到他的时候大多在发泄脾气,比较直接,是他擅长应付的范畴。
他不说话,林雨散忽然灵光一闪:“你跟着一起吧!当我的护卫!”
销骨抿唇。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林雨散继续商量,只是眼中有些怅然:“销骨,花神节一年只有一次,就算是我,偶尔也想出去飞一圈啊!”
飞。
销骨动摇了,即使明知道她是在博取他的同情心,
他抿唇,声音带着些沉重,给了她一个想要的回答:“属下会跟着,也不会告知宫主。”
主子担心的无非是他向宫主汇报情况。
但其实不管哪一次,他都没告知宫主。
刚从民间回来的主子,是个来了皇宫还会在宫主怀里哭的小姑娘,
她突然肩负皇帝的重任,就算是偶尔出去放肆,大抵也是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