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广场是历届百药会大赛举办地,药王塔下的山坡上,依着山势凿出了半弧形的石板座椅,凑热闹的嬴家人,以及像霍闻安这样有身份的旁观者,便都坐在山坡上观赛。
嬴子尧今日也来了,他身穿墨黑色风衣,坐在霍闻安前面的那排石椅上。
他们那一排椅子上,坐的都是各国中医堂的医学代表,以及嬴家那些上了年纪受人尊重的老医师们。
全场人,既是旁观者,也是监督者。
一旦有参赛者在考场作弊,被他们发现并成功举报,都会被直接逐出赛场。
赛前,嬴家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讲上几句的。
讲话的不是嬴老夫人,而是嬴老夫人的长子,也就是嬴金侨的父亲,名叫嬴子庚。徐星光盯着嬴子庚身前的身份牌,暗想师叔如果没被赶出嬴家,他应该就跟嬴子庚是一辈。
天上,嬴子庚热情慷慨地讲着话,台下,排队站在徐星光左侧,统一身穿深灰色医师袍的嬴家参赛者,也小声讲起话来。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别人听不见,但徐星光却听得清楚。
一名头发长及腰,为了方便参赛,将长发低绑成麻花辫的年轻女参赛者说:“第二排,那个黑色风衣的医师代表,就是嬴子尧吗?”
嬴子尧。
徐星光动了动耳朵,听见女子后方的中年男子颔首说:“没错,他就是子尧叔。他参加百药会那年,也就刚三十出头,那会儿我还是个孩子。”
男子又说:“他是历届百药会参赛中,唯一一个闯入前三甲的非我族人。”顿了顿,男子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说:“这么说也不对,子尧叔一家虽然被赶出了嬴家,但他身上流的到底是赢族血脉。”
“真要说起来,他依然是我赢族人。”
徐星光眼底闪过一抹讥嘲。
真是脸大如盆啊,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麻花辫女子沉默了会,倒是说:“虽说他的根在嬴家,但我听说他才两三月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因为做错事被从族谱上除名。他还很小的时候,双亲又因为意外离世。”
“如此说来,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受过嬴家半点恩惠跟照拂,他能闯出这样的成就,跟咱们嬴家有什么关系呢?”
女孩子摇头说:“是子尧叔自己有本事。”
那中年男子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只说:“那也是嬴家基因好。”
叶明罗站在徐星光右后方,跟中年男子中间隔着一名参赛者。他听到了这些话,实在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来。
“可惜今儿没下雨,但凡下雨后这地面有积水,你低头照一照积水,就能看到你现在的嘴脸有多肿多硬多丑陋了。”
“嬴子尧前辈生下来就被赶出嬴家了,吃的是外面的饭,学的是外面的医。他若是在外面杀人放火成了世界级别的罪犯,就你那捧高踩低的嘴脸,高低得骂他一句基因卑劣,天生坏种。”
“人家有出息,闯进了前三名,被嬴家除了族谱的人,又成了流着你嬴家血脉的高质量基因男儿了。”
叶明罗讽刺地盯着前面那中年男人憋得通红的一张脸,好笑道:“他父母双亡,只能躲在城市角落里翻垃圾吃的时候,怎么不见跟他流着同样血脉的嬴家人,跑去认领他?”
徐星光高看叶明罗一眼,暗道:这徒弟虽然平庸了点,但一张嘴巴能说会道,杀伤力能抵得过一杆炮。
那中年男子被叶明罗一番话骂得无言以对,脸红脖子粗,‘你你你你’了半天,到底没脸继续说下去。
而站在他俩身边的那些赢族参赛者,都感到没脸见人。
底下喧哗声略大,台上讲话的嬴子庚眉头一皱,停了下来,看向骚动的人群,耷拉着一对肿泡眼,语气似乎含着笑,但声音却冷了几度,“
他意在敲打那不懂事的参赛者。
人群中,一男子举起手来。
霍闻安看清叶明罗的模样,拧眉,心里感到纳闷。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
徐星光没有阻止叶明罗。
左右叶明罗是来百药会充数的,就算得罪了嬴家的家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见那年轻人竟真的举手了,嬴子庚倒是一愣。
“叶医生?”叶明罗在中医学领域是个新人,可在现代医学一派中,他却是年轻人中的中流砥柱。
就算是嬴子庚也认得他,见了他,也得客气地称呼他一声叶医生。
他没想到在场下喧哗不停的人,竟然是叶明罗。
嬴子庚一时间倒有些下不了台了。
众目睽睽之下,叶明罗都举手了,嬴子庚也不能假装没看见。他暂停演讲,朝叶明罗问道:“我刚才见场下很是热闹,尤其是叶医生所在的那一块,不知道是不是在下讲的有哪里不对,让叶医生感到好笑了。”
“还请叶医生,仔细说说。”
嬴子庚本意是要让叶明罗好看。
整个药王广场都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安静了许多。
在嬴子庚说完那话后,现场更是一片寂静。
因此,叶明罗的一举一动,就显得备受瞩目。
众目睽睽之下,叶明罗未语先笑,开腔说道:“嬴家主,你的演讲尽显大家主风范,明罗对你很是敬仰。”
嬴子庚刚要挤出笑脸,又听到叶明罗说:“只是刚才,我听见有嬴家参赛者在讨论嬴子尧前辈。”
叶明罗左手食指指了指前面的中年男子,要笑不笑地说:“这位哥哥认为嬴子尧前辈当年能拿到百药会前三的好成绩,是因为他身上流着嬴家人的血脉,天生拥有聪慧基因。”
叶明罗好笑地说:“这话么,放在别的嬴家族人身上,我都都举双手赞成。可是,众所周知啊,咱们嬴子尧前辈虽然姓赢,但他姓的可不是川城嬴家这个赢。”
“嬴子尧前辈自幼失去双亲,沦为孤儿,若不是幸运地被渝江城仓山镇一名赢姓老人收养,并传授他学识,嬴子尧前辈说不定早就饿死某个小巷子里,成了野狗的口中食。”
“我寻思着,这位哥哥的脸盘子比那挂在天上的月亮都要大,一时忍不住,这才跟他掰扯了几句。”
叶明罗此话一出,无论是嬴家的参赛者,还是坐在高台上的嬴家旁观族人,那脸色都精彩纷呈起来。
而受邀前来观看本届百药会比赛的医学代表们,也纷纷侧头看向了嬴子尧。
他身穿墨黑色大衣,嘴里咬着一根烟斗,烟斗没装卷烟,纯粹是个装饰物。听到这话,眼神颇冷。
站在演讲台上的嬴子尧,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讲完来龙去脉,叶明罗一脸谦逊地请教嬴子庚:“嬴家主,您说说,这位哥哥是不是一派胡言?”
嬴子庚:“...”
二十年前,嬴子尧前来嬴家参加百药会时,几乎没有人看好他。那时,嬴家参赛者没少跟他说风凉话。
但百药会结果出来,嬴子尧取得了百药会第一名的好成绩,可真是惊呆了嬴家所有参赛者。
自那以后,他们对嬴子尧的态度就变得别扭起来。
嬴家最是医师,嬴子尧的成就胜过了连嬴子庚在内的所有嬴家子弟,嬴家人都慕强,他们不敢也不会再轻视嬴子尧。
百药会结束手,尚且在世的嬴家老家主曾跟嬴子尧提过,愿意将他的名字重新写上族谱,准许他认祖归宗。
可嬴子尧怎么说的?
他说:“不好意思,我虽姓赢,但并非川城嬴家的嬴。我的祖宗都死绝了,又何来认祖归宗这一说法?”
他自然是不肯认祖归宗的。
因此,那中年参赛者说的那些话,纯粹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面对叶明罗的提问,嬴子庚只觉得脸皮子火辣辣地在燃烧。
这蠢货!
“嬴家主,您怎么不说话?可是明罗声音太小,说的不够清楚,您没听见?那好,我再大声说一遍。”叶明罗作势就要将先前那些话,一字不改地再重述一次。
那就是要再打嬴家一巴掌。
嬴子庚骑虎难下。
嬴老夫人抖了抖长满了褶子的老脸,正欲开口,就听到坐在后方的嬴子尧幽幽开口:“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所有人都往嬴子尧那边看去。
嬴子尧没有起身,坐在那里,就足以引来全城人的关注。
他长腿交叠,右手捏着那根烟斗,垂眸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漫不经心地说:“我的父母与爷爷奶奶,的确是川城嬴族人。”
嬴子庚跟嬴老夫人都轻轻松了口气。
嬴子尧又说道:“但我爷爷因意外发觉神武界的存在,知晓神武界的狼子野心后,他想要同嬴家太掌舵一起创办研究所,找到能阻止俗世界被灭亡的结局。”
“想必大家都知道,川城嬴家是神武界安置在俗世界的监督官,他们要死守住神武界的秘密,又怎么可能同意我爷爷的决定呢?因此,嬴家老家主便用莫须有的罪名,将我爷爷连同我的父母从嬴家族谱除名,踹出了川城。”
这是嬴家最大的丑闻,却被嬴子尧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了出来。
那块遮羞布被撕开,嬴老夫人面色极为难看,嬴子庚站在演讲台上,也感到如芒在背。
从知道神武界的存在,以及嬴家跟神武界的联系后,这川城嬴家的立场就变得别扭起来。
原本在世人眼里神秘强大,悬壶济世的嬴家,其家族形象已经从神坛跌落下来。
如今的嬴家,它是神武界的走狗,也是俗世界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