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并不是皇后的名字,而是古代一种亲密的昵称,也是夫妻间的爱称。
亲你爱你谓之卿,珍你恋你谓之卿。
我不称你为卿,谁人称为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卿卿即是我的全部。
“卿卿……”
男人破碎的嗓音竭尽所能的遍遍低喃。
他大概是真的夙愿得以满足,快要高兴的死掉了。
地宫静谧,烛光泼了一地的蜜色,女人站的笔挺,垂眸看向那人乌糟糟的发顶,错将她当成卿卿的男人勾动全身力气努力挣扎,可是他的骨骼如同僵化固定,那颗头颅怎么也抬不起来,朦胧的视线中只能看见叠漾的裙摆和秀气的花鞋。
“卿卿……”
男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执拗的想见爱人一眼。
听不进其他,没理性思考,相思红线绕成团的扎扎实实捆进他的血肉,勒紧森然白骨,恨不得下一秒就溅出骨髓,随着沉郁的苦楚痴缠,叫嚣着让他的灵魂分崩离析。
看我一眼。
摸摸我的面颊。
回应我一声。
怎样都好,请你让我验证你的真实。
她最终还是悲悯的蹲下身,清冽的香气裹挟住男人。
君临探出双手轻轻捧起了男人的面颊,黑夜般的瞳仁在看清他的五官时,如点着的烈火寸寸蔓延,眸色点点加深,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尽管污迹不堪,但依旧可辨的五官同权倾天下的南疆王一模一样。
男人苍白结痂的嘴唇凄凉的勾起一抹笑,浑浊无神的双眼衬出他此刻的神志不清。
每日见到的都是南疆王,都是男袍,时间太久了,久到他无法再苟延残喘时,好像神明终于怜悯他,派卿卿来接他了。
裙摆很漂亮,和卿卿初遇的那个春日被风吹起的裙摆一样漂亮。
“帝……”..
君临轻声:“帝……?”
“弟……弟弟说你死了……”
“你那么怕疼,为何要……要服毒自尽……”
他长睫颤动,一滴泪滑过侧脸打湿君临的手指。
“卿卿……卿卿,是不是很疼……”
南疆王给予的再多凌辱和鞭笞无法让他落下一滴泪,可是此刻重获至宝的喜悦和怜惜让他像个孩子泣不成声。
君临看得出来,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难以释怀的最后一口气正在慢慢平复。
男人像只会往暖处钻的雏鸟,依恋的蹭着女人温软的掌心。
“卿卿……?”
许久,君临抬起另一只手理了理他杂乱的不成样子的鬓发,软下声:“怎么了?”
男人闭上眼安心的贴在她的掌心,呼吸渐渐轻了下来:“你真的来接我了……”
气若游丝,嘴角的笑安详又满足。
这种人,这种状态,君临放弃了去询问他更多消息的想法,只是不出声任由他依恋的取暖。
已经这样了,便送他一程吧。
受苦的灵魂不该直到最后还不得宁息。
只是阖上眼眸短短的瞬间,男人的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片段。
皇兄将他推上南疆的王座。
勤于朝政,应付臣子充实后宫要了子嗣。
春日游湖对卿卿一见倾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立后,向南疆宣告独一份的偏爱。
被皇兄留在身边一直隐藏暗处的双子弟弟,原来在他还未与卿卿相遇时就已暗恋卿卿多年。
弟弟有了野心,向皇兄表现出了足够的价值,皇兄应允将自己舍弃,只是一夜之间,江山易主,真正的南疆王囚于地宫,爱人被胞弟夺取,南疆子民一无所知。
皇后性子烈,抵死不从,最后服毒自尽,双子弟弟痛不欲生,沉溺邪法巫蛊操控之术,偏执疯狂又阴暗的锁住那副肉身,画地为牢变态又恐怖的占有。
斯文白净的皮囊下,弟弟的那股狠劲和疯劲也是皇兄最为看中的。
可惜他发现的太迟了。
一切都没有了回头路。
“卿卿……今日外面的天气还好吗?”
“很好,是晴天,起了些风不显燥热。”
“我们养的并蒂莲……还活着吗?”
“活着,来时我还瞧它开了满池。”
“那就好……”
他笑着闭上双眼,呼吸渐渐消失。
君临覆下睫羽,脊背线条微微不自然的绷紧。
她说谎了。
今天是没有一点阳光的阴天。
池中的并蒂莲早被南疆王清除栽种了千瓣莲。
她更不是所谓的卿卿。
这对夫妻。
一个被人取代困于不见天日的地宫,潦倒落魄不如乞丐,相思苦楚剜心刮骨,悲哀嘶鸣痛不欲生。
一个哪怕逝去仍被捆绑在痛恨之人身边,肉体腐烂灵魂囚禁,任由恶心的虫子囊囊鼓鼓附在身躯穿梭操控。
太可悲了。
相爱之人如何偕老?
求不得,问不得,守不得。
不得偕老。
“月牙湾……”
男人虚弱垂死的气音微不可闻,一直关注他状态的君临还是第一时间附过耳朵倾听。
“留仙阁……画轴中……”
他的脸颊离开了君临的掌心,总是浑浊的眼睛得以片刻清明。
“谢谢……”
张合的唇瓣吐出最后两个字,男人面色带笑低垂头颅,再也没了生息。
弥留之际的最后,他还是认出来了。
那不是他的卿卿。
君临保持一手探出的姿态沉默了稍许,默不作声站起身离开了地宫。
干净的衣裙沾染一身污秽臭气,她像是一无所觉又或是说毫不在意,清隽的眉目一派坚毅。
景国的王还是蹲下身朝这位名不经传的南疆之主伸出手表达尊重,送了他最后一程。
对方也给出了相应的谢礼。
君临出了地宫直接翻窗离开,凌波微步像踏着月色而来。
宫中有片水榭亭台处名为月牙湾,那里有座皇后生前最爱待着观赏风景的留仙阁,君临拿出铁丝撬开铜锁潜入阁中,抬起脚步直直朝几幅挂画走去。
她把画取下仔细检查却是一无所获,眉头跟着越皱越深,可忽然,处在最边缘的画卷,檀香木画轴侧端不起眼的圆形纹路引起了她的注意,君临摸索一按,机关转动声自檀轴传来,浅红褐色的轴身变化万千,如同现代她珍藏的达芬奇密码筒令人惊叹。
古典的密码筒有五个转盘,每个转盘有零到九共十个数字,拨动转盘只有一次机会输入答案,答案正确即可取出轴中藏有的秘图,答案错误机关自动销毁一切。
君临不知其中到底藏了什么,她不敢轻举妄动,决定找个机会让沈斯年送出去给林君怀试一试。
论起机关术,她的身边没有比林君怀更好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