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棋逢对手

外面新王的热度要掀翻天,支持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反对声。

与之相反的是越国皇宫很冷清,昨夜暴雨太大,血迹一丝不剩,冲刷的地面光亮。

君临一路畅通无阻,就好像公卿提前下令,不拦今日一人一马入宫的贵客。

再入越国皇城,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边还架着彩虹桥,任谁也想不到昨晚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尽管地面干干净净,可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却是消散不去,它在昭示当时局面的沉重和残酷。

黑靴敲击地面,衣摆浮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她甚至用上了轻功,急不可耐的到达大殿,双臂一振推开厚重宫门。

“吱呀——”

外面的光争先恐后照入大殿,丝丝缕缕落在公卿乌黑柔顺的发丝,男人侧脸更显五官立体深邃,根根分明的睫毛浓密翘卷,他姿态优雅的拂袖斟酒。

君临走过去往他对面一坐,毫不客气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熟悉的醇香在唇齿飘散,她惊喜:“这是那晚的酒?”

公卿单手支着脑袋动作散漫的看她:“喜欢就带两坛走。”

君临把空酒杯往前一推,公卿轻笑一声自觉给她满上。

“那还是算了,喝酒误事。”

“你还知道喝酒误事?”

“我怎么不知道?”

“知道误事你还喝?”

“……”

君临一噎。

她其实酒量不差,那晚只是公卿带的酒太烈,况且公卿自己也醉倒了啊。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对了师兄,今年应该有个诸子百家的大会,你来参加吗?”

“怎么会不参加呢,纵横家虽人少,但也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们没落了去。”

“嘿,和我想法一样,来,干一杯!”

两人杯子碰的叮当响。

那真就不得了,到时出场的不仅是纵者和横者,更是越王和景帝。

纵横家的脸面真真是被二人撑到了最高。

喝完酒又在桌面摆了棋盘,君临执黑子,公卿白子,两人谈笑间棋盘杀得不可开交。

君临了然:“当初我就怀疑你怎么舍得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训练越军练成十大古阵,那叫李念的将领早都领兵跟随你了吧。”

她说的是陈述句。

公卿白子落下抿唇一笑:“知我者师弟也。”

看似零散实际已经四设圈套的白子虎视眈眈的准备伏击黑子,君临凝神沉思片刻豁然开朗,一个双打吃下去笑吟吟道:“那老东西呢?逃去了泽国还是南疆,或是在越国暗中潜伏?我可等着堵他抓回景国关水牢呢。”

公卿看着黑子破了他的局,眼中赞叹一闪而过,思考之后落子杀机更加凌厉。

“不好说,来了越国跟在他身边,我逐渐发觉了古怪之处,留了些心思探查,没曾想会发现他与南疆勾结,现在事情败露南疆名声受损,应当不会给他好脸色。”

公卿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神态依旧从容娴雅:“既然他做不好越王,那便由我来做。”

君临笑开:“说白了你还不是为了百姓,孩童炼蛊和荒废朝政足够惹你生气了吧,一国之主不像主,不如取而代之由你带领越国走向富强。”

闻言公卿心情好的不得了,尽管棋盘风云涌动对杀不断,但他喉结颤动,闷闷的溢出一串低沉笑声:“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君临真心实意赞叹道:“是你老谋深算,我料想你会笼络人心权倾朝野,倒是没料到你盯上了最高王座。”

男人挑眉:“要做就做最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意思。”

棋盘旁的熏香袅袅,屋外春光明媚,势均力敌的二人你来我往以棋为兵争锋较量。

葱白的指尖捻着黑子,君临也陷入了苦战,两人富有余力的交谈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全部沉浸对局不说话。

围棋想要赢棋必先活棋,只有活着才能继续下。

围棋又分两眼,真眼和假眼,而想要活棋必须要做至少两只真眼才能存活,不然便成了死棋。

但现在对局的形势很微妙,公卿和君临都没有两只眼,可又谁都吃不了谁的子,两人厮杀到最后竟下出了“双活。”

君临不满的撇撇嘴,后仰身子伸个懒腰:“又是平局,什么时候能分个胜负。”

公卿在那细细数子计胜负,一数完人也颇为无奈的揉着额角:“还真是平局。”

她酒也喝了话也谈了棋也下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那是一点也不留恋。

公卿收着棋子笑骂她:“没良心的,走吧走吧,记得去南疆前再来看看我就行。”

收子间衣袖滑动,露出了那节白皙的手腕,玉质的红色佛珠也跟着动作微微晃动。

君临目光一瞥疑问道:“你这佛珠是不是比以前更红了?”

公卿谈笑自若:“沾染的罪孽多了,总得有些变化。”

“佛珠这种圣洁的东西别总是沾血,不吉利。”

“无妨,生来天地走一遭,万劫不复又何妨。”

这说辞君临可不喜欢,她走过去惩罚性的捏了捏男人的腕间肌肤,恶狠狠道:“什么万劫不复的,你得给我好好活着,咱们下次比试还没定呢。”

公卿倏然心下一软,他这师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男人难得乖顺的好脾气应着:“好。”

可是谁让世事难料呢。

他公卿有一天也会选择代替千万性命慷慨赴死。

君临踏出大殿门槛,一扭头就发现公卿在直直的看她。

她微微咋舌话音稍显别扭:“去南疆前我会再来看你一次。”

公卿弯起眼,笑容犹如花枝扑簌落了满地风雅:“好。”

“还有,你要不做点样子?我这光明正大的进出你皇宫不太好吧?要是别人误会咱俩关系好怎么办?”

公卿瞧她那副难伺候的样,嘴里的话也直白又吃味:“咱俩关系不好?”

君临摸着下巴沉思:“是不太好。”

见她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公卿也忍不住“啧”了一声:“是啊,现在可是王与王之间的敌对了。”

君临大笑离开,徒留话音在公卿脑中弥久不散。

“反正我们总是要对上的,不管怎么说,恭喜啊师兄。”

孤寂的大殿中只余他一人。

壶中酒还剩一半,棋子也没收完,故人离去但存留的气息时刻包裹他。

明艳的眉眼又浮现在脑海,公卿抬手继续收拾棋盘,宠意的骂她一句。

“自大鬼。”

他们就是这样,明明立场敌对却又是密不可分的知己,各自为了梦想全力以赴,酣畅淋漓对战的同时感情又不减一分。

怎么说呢。

其实就是,能够棋逢对手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