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沉,外面最终还是噼里啪啦的下起了大雨。
风声疏狂,雨声暴躁,倾盆而下像要给予人警告。
天机不可再窥探。
凡人之躯无法试图触碰天的底线。
两人这会儿已经进了屋,暖黄的烛火幽幽跳跃。
因为下了雨,夜里更加寒凉了,温岁礼双手抱着茶杯,热气蒸腾打湿了他的雪色长睫。
君临坐在他的对面,疑声:“师父,你之前说的五国命定之人是何意?”
风声又大了,叫嚣着毁天灭地。
男人垂眸看向微微晃动的茶水,语气诧异:“先帝未曾和你说过吗?”
君临想到自己那个不靠谱的老父亲,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每国皇室都有机会出现一位天选之人,他们出生时便与旁人不同,能够分辨开启五令图之物,但我并不是选定之人,五令图具体是何我也不知晓。”
这是君临第一次听到【五令图】这个词汇,她摸着下巴语气纳闷:“照你这么说我就是景国的选定之人了,可是父皇为何把这个秘密抹消的干干净净,不告诉我呢?”
温岁礼一顿:“或许,先帝是怕你这性子,知道秘密后会率先挑起战争。”
干翻其他四国。
君临:“……”
那真是,她以前就把势力培养的七七八八了,就差登基拿到兵权攻城略地。
她撇撇嘴:“要没南疆那档子事,我早把其余几国干翻了。”..
男人急的呛了口茶水,面色一时发红:“姑娘家家,说话注意点。”
君临理所应当道:“孤是景帝,就该有这志向。”
温岁礼长长叹息。
多漂亮一姑娘啊,怎么就被养成这样了呢。
养的太糙了。
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征战四方,人豪爽的有时候连男子都自愧不如。
可是他的眼神却是欣慰的。
因为景帝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小徒弟也是。
外界再怎样狂风暴雨侵袭人心,可是屋内一盏灯火,一张木桌,两人对面而坐,这暖意便可抵御一切。
温岁礼的心态是与旁人不一样的,雪域异动,查明原因占卜时,也没想到会撞破这么多秘密。
那不为这个世界所容纳的魂魄,骗了天下人的性别,此次他和雪域之主争得了一线天机,对方反噬重伤,他也没有几年好活。
还能活多久呢?
他单手撑头看着女人低垂眼睫的面容,还有几年可以陪着她往后走呢?
雪域之人寿命本就不长,这是占卜的代价,他们隐世其实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其余国家总会有人四处抓捕雪域人,囚禁他们,压榨生命替自己占卜未来。
近期雪域贵族频繁失踪的传闻也是因为此。
有人出手了。
也许是占卜今年生意能否赚钱?
也许是占卜这天下之主到底是谁?
也许是占卜自己寿命几何,可否寻到长生之法?
没人知道。
更没人知道那些年纪轻轻的雪域贵族,被囚禁,不分日夜的占卜,然后生命耗尽死在阴暗的角落。
一如他们那满头银丝,垂垂老矣。
缄默又悲戚。
君临抬起眼皮就见师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她抬手拂过颊边发丝,露出了线条清晰的脸廓:“怎么了师父?是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温岁礼捧着茶水喝了口,话有深意:“只是想再看看你。”
每看一眼便少一眼。
这辈子我总是要走在你前面的。
倒也好,就当是自己先下去探探路了,待她百年后来了,他也能再次给她领路,告诉她不要怕。
被这些鬼神的乱七八糟想法充斥脑海,他“噗嗤”一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想这些荒谬的事了。
君临静静看他半晌,总觉得对方有事瞒着自己,索性就双臂交叠趴在桌上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那双潋滟的凤眸同样也在看着对方。
她看人时眼神澄净的从没有一丝杂质,温岁礼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爱,也看不出留恋。
好像她这人天生就只会义无反顾的向前走。
谁也拦不住。
谁也没资格拦。
他突然释然稍许。
他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吸引她视线,让她停留住脚步的罪人呢。
她是女子,更是景帝。
他们好像所有人都很通透,知道性别的爱的洒脱,不知道的爱的隐忍。
有人想扛下世俗,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怕性别不对,可是这辈子就是这么栽了,那便喜欢吧。
克制着,守礼着,埋藏在心底以臣子的身份陪她走更远吧。
有人不畏世俗,天生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确认感情后攻势只会更猛,可是日后还是愿意为了她隐藏爱意。
像将醇香的烈酒静静封存,一个人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一统天下前,景帝走的这条路注定无法分给其他人多余的感情,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用爱去牵绊她。
因为那是爱不是吗?
不是随随便便决定不爱就能不爱的存在啊。
既然爱了那就让对方不要为难的走的更远吧。
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是天之骄子,所以所有人都很清醒。
温岁礼对君临也是有一种养成的感情在里面加分的。
他们的年龄差不大,更偏向青梅竹马。
他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明白她从小沉稳但依旧爱和公卿赌气,知道她不能吃酸又爱吃酸,清楚夜间她偷偷跑来给自己掖被角。
日常的点点滴滴是最容易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生好感的。
长达十年的陪伴,两个同样优秀出色的人,一个像太阳,耀眼璀璨,一个像月亮,静雅温和。
月亮不是围绕太阳转的,可是温岁礼是围绕君临转的。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上,蓝色的瞳仁里清楚的倒映出对方的模样:“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君临眨眼:“师父,我才刚回来,怎么就问我何时走啊。”
“现在朝中情况并不乐观,你待在我这里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怎么会啊。”
她歪了歪脑袋笑意盈盈:“师父值得的。”
所以不是浪费时间的。
知晓她话中意思的温岁礼一顿,这么多年也接了不少她打过来的直球了,可是每次都是险险的接住,每次都是力不从心。
他这心,早晚要被她的糖衣炮弹给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