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赫醒来时,眼中有了片刻茫然,随着人坐直身子,惺忪的睡意也彻底散去。
抬头时景帝昳丽的面容映入眼帘,他温和有礼道:“倒是我失态了,家主不如先去休息?”
时间也过了许久。
但君临还没说话,枕在她双膝的锦歌就慢悠悠开口,尾音勾着几分笑意:“既然左相都这么说了,那么夫君,我伺候你回去就寝?”.
君临:“……”
明赫:“……”
他这才瞧见被桌子遮掩住的,还有一个身形懒散的男人躺在家主膝上。
锦歌探出指尖,君临垂落的发丝从他指缝划过,他勾起一缕,眼中漾着清浅的笑意,嗓音带了些微醺的甜:“可好?”
像粘了丝的麦芽糖,气氛也变得不清不楚起来。
君临知道是他的恶趣味又发作了,刚头疼的要叹气,那边明赫的脸色微微发沉。
这位年轻的左相倒不在意君临的私生活如何,只要她在政事上足够贤明有能力就好,但是此刻有种被人骑脸针对的感觉,于是严谨自律带些禁欲味道的男人恭顺道:“家主,突然想起还有些条文要与你商讨。”
在目前朝廷四下无可用之人的情况下,君临把编订法律条文的任务也交给了明赫负责,一听是关于工作的事她立刻神色专注:“好,这事马虎不得,今日我们促膝长谈。”
锦歌:“……”
这一生要强的景国男人。
好可恶。
明赫嘴角弧度小幅度弯起,视线里是锦歌有些吃瘪的表情。
可能太过无聊,锦歌生出了故意和明赫较劲的心思,他提议:“我出钱,夫君扶我回去休息,如何?”
如何?
君临觉得不如何。
虽然平常可以拿钱说事,但那都是闲暇时的打打闹闹,涉及正事时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动这位景帝扭转态度。
她笑:“国法乃大景根基,你觉得孤会为了几两碎银就跟你走?”
这下锦歌不说话了,他意外挑眉,充分见识到了工作狂的坚定意志,于是百般无聊的听着两人讨论。
两人也不怕被他听去,毕竟自古以来这种东西只有一国之主听进去才有用。
期间也不是一片祥和,两人因意见不同还争论过,但很快整合寻求最优解。
本来在浑水摸鱼的锦歌慢慢的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坐直身子凝眸倾听,眼珠一会儿转向明赫那边,一会儿又转向君临这边。
明赫抬步将书放回书架原位,随后指尖在一排排书籍点过,视线跟着移动在找寻自己想要的书:“人能胜乎天者,法也。法大行,则是为公是,非为公非。”
指尖一顿,他粲然一笑,将找到的书拿了下来,那也是本法书。
“天下之人蹈道必赏,为之必罚。”
他继续道:“法律要凸显人的重要性才行,过几日我派人去询问民意,既然要普遍实施,那么必然顺从公知,赏罚分明。”
君临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法书随手翻了几页,目光炽热明亮。
这个君权神授的时代,人们对所谓“天”的服从迷信到恐怖,而明赫的这番言论显然推翻了唯心主义,带有唯物主义的色彩。
人能胜天,在于制定和执行法制。
这是法律的时代。
对于思维跳跃性发展,带有突破这个时代的清明和先进性的时候,作为现代人的君临无疑是最高兴的。
看,世间清醒的人就在这,集法家之大成者就在这,她独一无二的宝藏就在这。
所以啊——
何愁无人助力一统天下?
君临爽朗大笑,走过去快意赞赏的拍着他的肩,话语间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好!明赫此言深得我心,我一直都想推翻百姓对天盲目的迷信,法律条文才是一切,尊法守法才能社会安定,政治清明。”
那器重又喜爱的目光直白又热烈的看向他,明赫忽然就紧张起来,因为她的眼睛太过澄澈,又如炬火明亮无惧,让人只是稍稍对上就忍不住狼狈移开视线。
太耀眼了啊。
“那既然依法治国就可以政治清明,百姓又如何去祈求不靠谱的老天呢?哈哈哈哈,明赫当真是我的钟子期啊!”
辅佐之主的肯定,无疑是对他们这种希望能得到赏识的有志之士最大的奖励。
明赫低声:“是我要感谢家主。”
君临笑容灿烂又肆意:“说什么呢你,记住了,你只要放心大胆去做,尽情施展才华就好,我会给你铺路。”
“不论是这大景,亦或是更大的天下,我会为你搭建舞台,你要让世人记住法家明赫,记住我大景的左相是何等惊世之才!”
她的话总带着震动山河的磅礴之意,不仅明赫,就连一旁的锦歌也觉得血液上涌几分。
热血直冲脑。
糟糕啊,一不小心就被鼓舞到了。
峨峨兮若泰山。
洋洋兮若江河。
高山流水遇知音。
明赫庆幸,庆幸这世间能遇到与他志趣相投的家主,庆幸,她仍如五年前那般耀眼。
身姿修如玉竹的男人挺直脊背,双手做辑,是那么郑重又虔诚的弯腰一礼。
宽大的袖袍垂落,清隽的眉眼中一片泰然柔和,风骨自成:“家主,知遇之恩,赫,没齿难忘。”
君临轻轻扶着他的双臂,坦率道:“你值得。”
明赫的心神重重一跳,平静的心湖忽然被人捻着弦拨动,层层涟漪泛起,仓惶又发痒。
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充斥心间,他连作揖的指尖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栗。
世间万般话,皆比不过一句“你值得。”
不得不说,无意识的天然撩总是最致命的。
瞬间直球击的两人封闭的心开始动摇。
锦歌像只慵懒的猫趴在桌上,掩藏在眼底深处的麻木有了一丝动摇,像沼泽般深不见底的黑暗处,似乎有光试图从边角照进。
被包裹在玻璃球中的他,忽然觉得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差。
至少还有人是这么的生动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