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之前的一切,他们理应是敌对关系,但情绪都出乎意料的平和。
伊芙琳甚至邀请他们去临时住处,之前踩中的陷阱也是她们设置的。
街道两边的污垢很深,倾斜的大厦靠在一起,与地面形成了狭长的三角形,非常压抑。四人穿梭在漫长的街道中,大厦倾倒的阴影就在头顶。
风一吹,地上还没降解的易拉罐连咕噜滚好几圈,喧闹的死寂无声蔓延。
临时住处在一个小巷居民楼里,一百多年前的建筑质量确实好,躲过了陨石的撞击,没有遭受污染物侵袭,墙体依然牢固,屹立不倒。
屋内有些简单的家具,已经被打扫过了,很清爽。姫枍在窗边烧起篝火,上面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铁锅,煮了些肉汤。
桑觉的鼻子动了动,忽然有些饿。
姫枍在屋内翻找了会儿,递给桑觉两盒退烧药:“这边没有能洗澡的水源,只能煮点热水擦澡。”
“好哦,谢谢。”
桑觉对她们就更没有仇恨的情绪了,十分自然地蹲坐下来,接过伊芙琳端来的肉汤。
他吹了会儿,递给霍延己。
霍延己道:“自己吃。”
桑觉拧了下眉:“你没胃口吗?”
“……”霍延己接过,抿了一口。
应该没想要久住,更没想到会有外人来,这里总共就两个碗。姫枍拒绝了伊芙琳递来的碗,摇摇头说不饿。
她们的关系也很微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霍延己好似并不担心她们在碗里下毒,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小半。肉汤很烫,加上烧热的影响,额头很快出了虚汗。
桑觉抬手,给他擦掉。然而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腕就被抓住了。
桑觉发出鼻音:“嗯?”
“没事。”霍延己摩挲了半秒就松了手,将碗送给桑觉唇边,“喝两口。”
肉汤比这些天桑觉烤得肉好吃多了,起码有味道。
霍延己只喝了半碗,桑觉独自喝完了半锅,临了胃还是平的,食物也不知道吃哪去了。
姫枍道:“里面有个房间,打扫干净了,可以将就住。”
接下来的事,桑觉没让帮忙了,他搬来一小桶淡水,放到锅里烧,动作有些生疏。
霍延己就在旁边安静看着,几次在桑觉险些被烫着的时候起身,最终还是扼制住了,只有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伊芙琳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姫枍在一边整理书籍。
“从遗迹搜来的?”
“嗯,前两天掉进了沙地里,地底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挑了几本带出来。”
纸质书对于如今物质匮乏的时代,是极具稀缺的资源。
霍延己问了下具体位置,就没再深究了。
气氛一下沉默下来,桑觉来来回回地忙碌,不小心被碰到滚烫的锅边,就跑过来一脸平静地要求:“吹一下。”
霍延己吹了口气,温热的指腹不经意碰到干涩的唇角,他还没说话,桑觉又走了。
“……”霍延己碰了下嘴唇,缓缓收回视线,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姫枍道:“走到哪算哪。”
霍延己道:“你们都在通缉名单里。”
姫枍嗯了声:“被抓到,那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两人没有对视,也没有更多的言语。霍延己没说安全区接下来的抓捕计划,姫枍也没说接下来的路线。
不过想想,无边废土中,两人穿梭在茫茫风沙里、无边无尽的森林、布满毒障的沼泽……就有种荒芜又寂寥的感觉。
霍延己语气淡淡:“你们在一起了?”
“不像你的性格。”姫枍说,“你从前不打听这些。”
“安格上将和我说了些当年的事,议庭为了报复莉迪亚女士——”
“不止是这些。”不过姫枍无意提当年的事,只说了句,“我们不是你们想象的关系。”
……
桑觉听力很好,知道那边在聊什么,不过偶尔走远了些,就听不清了。
他将热水搬到房间里,又把毛巾泡进去。
等他出来后,外面的聊天已经停了。姫枍不知所踪,桑觉盯了会儿霍延己,问:“吃药了吗?”
“吃了。”
桑觉踮脚,摸摸霍延己的额头,除了薄薄的汗以外,温度倒是降了些。
“要擦澡了。”桑觉像在照顾四肢不全的伴侣,极其认真。
“我自己擦就好。”霍延己说。
“不要。”桑觉道,“你现在是我的——”
他想了想,道:“你现在是我绑架来的小奴隶,我要照顾好。”
霍延己的嘴角微微掀起:“还有主人照顾小奴隶的?”
桑觉闷声道:“因为我这个主人比较善解人意。”
霍延己走到床边坐下:“需要我叫主人吗?”
“不、不用……”似乎没料到,桑觉平静的表情出现了裂缝,磕巴了下,随后小声补充道,“也可以叫一下的。”
“……”霍延己慢条斯理道,“主人?”
桑觉安静了三秒,随后凶巴巴地吼了句:“脱衣服!”
转身的时候,白皙的耳后根红得可怜。
霍延己眼神一缓:“真不出去?不是说我臭,还要帮我擦?”
桑觉鼻子动了动,道:“我不嫌弃小奴隶。”
桑觉拧好毛巾,见霍延己还没动,干脆走来,利落地扯开霍延己的衣扣,活脱脱一副强抢民男的霸道恶龙样。
“门关上。”
桑觉犹豫了下,听话地走过去,关上破破烂烂还有裂口的房门。
经历了爆炸,又养了这么久,霍延己瘦了些,但身材依然很好。良好的基因给了他一副完美的骨架,肌肉分布均匀,张弛有度。
桑觉拿起滚热的毛巾,铺在霍延己身上擦拭。
从脖子到胸膛,再到精炼的腰腹,毛巾越来越下。
桑觉抬头,认真道:“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给你擦澡。”
霍延己嗯了声。
桑觉接着道:“可是你一点都不矜持,很放浪,我可以勉强帮下忙。”
两人对视着。
霍延己忽然意识到,这是桑觉对这么多天以来“冷战”的服软,别扭又可爱。
他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霍延己拥过桑觉,将人抱进怀里:“不做。”
桑觉似乎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手里的毛巾虚虚地贴在霍延己背上,好久才拖着尾音小小地哦了声:“不做就不做吧……”
桑觉很放松地将自己搁在霍延己怀里,靠着脑袋,说不出的依赖姿态。
耳边传来一道极轻的低喃:“我们桑觉什么时候长大……”
桑觉否定道:“我已经很大了。”
霍延己松开桑觉,眼里划过一丝说不出来的克制,最后又恢复了平常的冷淡:“明明这么小。”
“……?”桑觉感觉不对劲,但说不出来。
“我自己擦,不然等会儿场面恐怕没法控制。”
“为什么要控制?”
或许桑觉永远都无法理解,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不应该做出任何亲密行为。
现实的话语在喉间转了几圈,还是咽了回去,霍延己回答:“因为我还是伤患,不方便剧烈运动。”
“也可以不那么剧烈……”桑觉咕哝着,但还是没坚持了。
他转过身,准备找点其它事坐坐。
可走了两步,又转过头,说:“我可以要个不剧烈的运动吗?”
“……什么?”
桑觉拧了下眉,很纠结:“想要你亲我。”
他直白却又不难么确定的请求,仿佛怕被拒绝。
霍延己面色一滞,许久伸出手:“过来。”
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只要霍延己一张手,桑觉就会立刻抛下其它事,不管不顾地走来。
霍延己搂住他的腰,抬起秀气的下巴,轻柔贴合。
这是一个缱绻的吻。
桑觉过去从来没执着过亲吻,也许是因为只要他想,就可以有。而如今他却想要了,也许是因为他不那么确定自己可以随时拥有了。
“闭眼。”唇齿间,溢出了霍延己低哑的声音。
桑觉乖乖闭上,抱住霍延己的脖子,沉浸在许久不见的温柔里。
然而下一秒,便感觉腰间一痛,之前经历过的麻痹感觉席卷全身。
桑觉瞬间睁大眼睛,用力咬住霍延己的嘴唇,试图留住唇上的温度,两条手臂化为藤蔓,死死卷住霍延己的腰。
他的腰也依然被有力的手臂禁锢在怀里,沉重的力道像是要把他揉进骨髓。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听到耳边低喃:“桑觉,你要长大。”
桑觉软成了一摊,眼皮沉沉闭上,藤蔓也收缩了回去。
针筒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被咬破的唇源源不断地渗着血。
霍延己都没管。
他看着桑觉,就着怀抱的姿势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天色慢慢沉落,门外传出了一些响动。
霍延己起身,将桑觉放到床上。
水盆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他随意地打湿毛巾,拉下裤腰简单擦了擦——
在桑觉没注意到的后腰,有一道狭长的、约莫两厘米的伤口。因为处理不当,已经化脓了。
这大概就是他发烧的原因。
“叩叩——”
“进。”
姫枍推开门,看到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桑觉,也不意外。
她平静道:“我只能尽力。”
霍延己嗯了声:“谢谢。”
霍延己穿上上衣,套好外套,走到门边又停下,回首远远地看了眼桑觉,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姫枍送到门口,夜晚的风沙更大了,她望着步入夜色的背影,忽然开口:“你何必活得这么割裂。”
霍延己顿了顿,没有回答。
他原路返回,前往飞行器的方向。
拨开层层夜幕,足足走了一小时。
整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还有枪械上膛的声音,巨大的圆球坐落在废墟里,周围散布着数圈身穿军服的士兵。
霍延己并不意外:“找什么?”
为首的凌根猛得回头:“你——”
他上下打量了会儿霍延己,确定没事后,真情实感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提起声调:“桑觉在哪?”
“大概走了吧。”
“你在说什么屁话?你把他藏哪儿了?”
霍延己淡漠地嘲讽道:“凌中将应该清楚,我只是一介普通人,普通的爆炸都可以要了我的命,哪有藏他的本事?”
凌根周身气氛十分压抑。
他缓缓走近霍延己,微微探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霍延己说:“你的立场还在人类这边吗?”
霍延己道:“当然。”
“我不这么觉得。”凌根咬牙道,“你背叛了人类,霍中将。”
两人间的氛围十分紧张,剑拔弩张的感觉一触即发。
霍延己语气冰冷,反问道:“您在说什么?”
凌根一字一顿地质问:“我植入你身体的定位芯片,为什么今天早上突然没了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