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监控监测中——”007道,“暂未捕捉到目标身影。”
“可能是避开监控了。”一名军官低声道,“不过通知消息的时候我们都在研究所,这个桑觉是怎么提前收到消息跑路的?”
“霍中将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通知了他。”
“可霍中将不像是要维护他的样子……”
桑觉不是传统概念上的怪物,在场人对他与霍延己发生亲密关系的行为还算接受良好。
毕竟大部分人没见过桑觉恶龙的那一面,反而对他漂亮纯然的模样记忆尤深,仇恨情绪相对薄弱。
凌根沉下脸,道:“别胡乱猜忌了,昨天桑觉听到这段音频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提前跑了,霍中将未必知情。”
老上将则注视着微微发颤的莉莉安,问道:“你知道门是什么?”
廖特的手臂紧了紧,虽寡言,但维护的姿态显而易见。
“我不知道……”莉莉安缓缓道,“但有些感觉,我似乎也去过那个特殊的地方……”
老上将皱了下眉:“特殊的地方?”
莉莉安银色的睫毛微颤:“好像、好像穿过了一个地方,那是地底唯一的温暖,像泡在温泉里,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
她的瞳孔开始放空,似乎在回想,那是一种不好表达的舒服,若真要形容,可能是胚胎时期泡在母体里的那种感觉。
随后,她的声音开始轻颤:“可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四肢细长的怪物,黏糊的网状物接踵而来,他们意图同化我……”
“同化我”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如风一般散在唇缝间。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
从目前已经收到的音频来看,地底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环境,像藤蔓、网状物这么具体的环境,所有音频都没提到,就连伊凡的笔记里也没有。
刚刚听音频里的米莉博士这么说,众人只当她是精神崩溃后的幻觉。
至于她说的什么精神污染都没放在心上,‘精神’本就是很抽象的说法,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会被污染?
大家都下意识理解为这在黑暗里前行太久、心理承受不住的恐惧了。
而且地底那么深的地方,氧气含量稀少,通常很难有生物存活……不过坍塌历以来,很多事都不能按常理推论。
但莉莉安也这么说,就算是幻觉,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场景吗?
尤金大胆猜测:“你的身体情况,有可能是在那个地方被污染的吗?”
莉莉安轻声说:“我不知道。”
希尔注视了莉莉安良久,忽然道:“我想给你做个基因检测。”
她没说“可以吗”这种礼貌性的问辞,莉莉安既然出现在这里,不论她想不想,都无法拒绝任何要求……除非廖特拥有霍延己一样的权利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
可偏偏,霍延己没有为境遇更糟糕的桑觉做倚靠。
因为桑觉是异族。
因为桑觉可能是结束一切的希望。
因为霍延己是人类,他们的利益天然就不在同一战线。
霍延己宽阔的两肩承载着厚重的责任,搏动的心脏倒是写了桑觉的名字,可那里太脆弱,一戳便鲜血淋漓。
莉莉安没有犹豫,安静回应道:“好。”
旁边的廖特张了下嘴,脸上增生的融化伤口抽动了下,显得更为阴沉了,但还是没有阻拦。
希尔带着莉莉安离开了,廖特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凌根正在翻阅007调出的桑觉资料,几乎都是一百年前安娅博士研究桑觉血样的报告,打印出来的一沓资料虽然厚重,但几乎大同小异,没太大突破性的发现。
很多专业名词他看不懂,于是递给尤金:“这个结果代表什么?”
“……嗯?”尤金推推眼镜,“这和希尔给出的报告结果是一致的。”
“桑觉的血液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污染性,但存在一种极其特殊的物质,它对被污染后的生物具有净化作用。”
“净化?”凌根连忙追问,“对人类也有用吗?”
“有。之前希尔有一个叫‘卡尔’的实验样本就曾接触过桑觉。”尤金道,“但由于没有更多的实验数据做定论,希尔也没有完全为其定性,只是推测这种‘净化’就是将污染性从是生物体内剥离……安娅博士的报告要详细多了。”
众人听到这,瞬间兴奋起来。
但老上将泼来一盆冷水:“如果这种净化有用,一百多年前就该用上了。”
安娅博士再在乎桑觉,也不会拿全人类的未来开玩笑。
“是的……”尤金翻阅着报告,“安娅博士的研究结果已经很详细了——
“简单来说,剥离了污染性的生物会开始退化,回到该生物原本的摸样,但如果是被其他生物感染了的生命体,依旧会保留畸变化的姿态,但不再具有污染性。”
凌根消化了下:“你的意思是,只能净化那些只被裂缝一次污染过的原始生物,人类算被其它生物感染过的存在,畸变状态无法逆转,只可以剔除污染性?”
尤金道:“大体是这个意思,不过一百多年前没有畸变者存在,具体情况还需要数据支撑。”
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基因相关的东西,对于当下的污染基因其实也只了解皮毛。
其他人都有这个的疑惑:“污染性被净化后,畸变者的基因序列会稳定吗?”
“你是问三十年内还会死吗?”尤金直白道,“会,甚至死得更快。”
众人瞬间噤声。
尤金摘下眼镜,擦拭着因为说话太急而产生的雾气。他组织者语言,半晌道:“这些报告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生物被感染的那一霎那本来就该死了,但外来的强大基因吊住了这条命——污染性被净化,等同于让该生物回到了感染前一刻,下一秒就是死亡。”
“安娅博士的实验对象是一只被蛇感染的畸变猴子,但将人代入这个猴子,应该可以同理而论。”
“一百多年前虽然没有畸变者,但有感染者的实验样本存在,得出的结果和希尔那名叫‘比尔’的实验对象一样,接触到桑觉基因的感染者不会出现畸变症状,但污染带给基因序列的伤害不可逆转。”
这些话有些难以理解,但众人在慢慢消化。
不算有多失望,只是人类站在崖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见搭桥的可能性,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他们理所当然地将桑觉默认为可利用的工具,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人类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尤金默默看着所有人的表情,想起第一次在主城病房里见到桑觉时的惊叹。
——一个漂亮得有些虚假的男孩。
如今看来当初的第一直觉没错,确实虚假,桑觉压根就不是人。
可他又确确实实有一副人类的摸样,会说人话,有情绪,有思想……
如果桑觉是一个真正的人类,那大家对他的态度会转变吗?
心里迅速给出了答案——
不会。
历史上曾有过一个电车难题——
假设一个电车轨道上绑了五个人,另一个备用电车轨道上只绑了一个人,随后一辆失控的电车飞速驶来,只能二撞其一。
是死一个救五个,还是死五个救一个,引来了诸多人的争论不休。
那时很多人提出一个观点:生命是不可衡量的,没道理为了多数人去牺牲少数人。
可如今再代换一下所谓的电车难题,一条电车轨道上站着全人类,另一条轨道上只有一个生命,这时候再发起一个投票,还会得出生命无法衡量的观点吗?
在一次又一次的历史轨迹中,人类已经给出了答案,有太多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的例子。
无论那条轨道上是人是狗,都必然成为火车轮胎上的血渣,除非他有掀翻火车的能力。
“米莉博士说的‘这儿’又是哪?假设地底确实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我们又有可能找得到吗?地底那么大,一百年来前后下去三拨人,几乎都……”
虽然谁都没说,但他们都清楚,霍将眠这一波人回来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尤金回神,道:“米莉博士第一次发现桑觉是在极乐之眼,极乐之眼名字由来大家应该都清楚,裂缝横穿了山谷,两极形成了一条弯曲的线,裂缝裹挟的深渊形态就像一只眼睛。”
“你的意思是……”
尤金顿了顿,道:“而我如果记得没错,一号裂缝之所以命名为一号,是因为它最接近所有裂缝的中心。”
……
雨还在下。
这次的暴雨虽然不是最猛烈的一次,但持|久力很强,一个月了,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导致主城温度比往日下降了至少七八度,有点历史上‘初冬’的感觉。
霍延己套了件大衣,拒绝了士兵陪同,撑着黑色雨伞独自走进雨幕。
他先是去了灯塔附近的食堂,点了简单的一荤一素一饭。
食堂历史扣款记录都是一次好几十,这次却只花了4.3。
没有难以下咽,也没有味蕾大开,霍延己吃得不疾不徐,就像遇见桑觉前的每一顿,吃饭只是活下去的必须任务。
最后,他擦了下嘴角,将餐盘送去回收处,起身离开。
他又去了趟小酒馆,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霍延己三下五除二地撬开锁,自然光透过黑暗的屋子,桌上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缠.绵的温度。
随着哗啦一声,百叶铁门被关上,酒馆内再次昏暗下来,一条一条的自然光规矩地印在地面、大衣、薄薄的唇角,还有晦暗不明的眼侧。
霍延己记性也不错,即便昨天只看过桑觉调了一次那种酒,也依旧完美复制出来了。
他单手撑着吧台,垂眸抿了口……差点意思。
霍延己转身,扫视了一圈酒馆,最后拨出一个通讯,声音冰凉:“找人把123号大街39巷B13号店铺里的所有东西搬回我的住处。”
那边问:“长官,搬回庄园还是公寓?”
霍延己道:“搬回公寓。”
庄园承载着霍延己的理想与责任,但那里没有桑觉。
没在酒馆待太久,霍延己便回到了庄园。
湖边原本放着墓碑的深坑还在,只是积满了泥水。湖面泛起点点涟漪,鱼儿聚集到湖中央,在水中欢快扑腾。
霍延己眺望了会儿,似在出神。许久,他将右手的伞柄腾到左手上,再次拨出一条通讯。
“通知出去,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宵禁制度重新启动,为期不定。”雨中,霍延己的声音显得格外凉薄,“——务必抓住桑觉。”
他收起雨伞,走进小屋,厚重的木门隔绝了他的背影。
湖面,一条蓝色的鱼儿在水面浮了会儿,豆子大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小屋二楼窗口。良久,它转身朝着更远处的水面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