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曹谕走了，太后靠了半天才怏怏地宣布可以用早膳了。
虽然孟姑姑特意跟她说明这是黛玉一早起来着意吩咐了御膳准备的，太后也不过用了一碗汤、两个小面点，就说饱了。
倒是贾兰和巧姐儿，醒来之后发现凤姐儿走了，小兄妹两个紧紧手拉着手，在鸳鸯温声细语的提点下，先给太后行了礼，安静地吃了饭，然后便又在鸳鸯的陪伴下静悄悄去了西偏殿小声地读书玩耍去了。
太后瞟了一眼一大两小的背影，转向孟姑姑，状似无意地喃喃了一句：“规矩倒是不错的。”
“他家几个老的都是明知故犯。孩子时的规矩都极好，可一旦成年，个个儿跟吃错药了一般。”
孟姑姑小声歪嘴，避着正跟紫鹃吩咐话的黛玉，在太后耳边吐槽：
“还有，您万想不到，他家姑娘们的性情个顶个的招人疼，一旦到了小子身上，简直恨得人想撕他们的肉！”
太后就跟听不见一样，压根儿不接这个话茬儿，伸了手：“乏得慌。你扶我去外头走走。”
孟姑姑答应一声，过去扶了她起身，吩咐拿了件大衣裳，给太后裹好了，出了后门去逛了。
黛玉原要跟着，被太后挥手阻止：“看家吧。我叫了太医，你等着他过来给义敏看看。”
黛玉只得留下。
谁知太后前脚走，昭明帝后脚来了，见大殿空着，还以为太后又睡去了，愣一愣问道：
“太后不自在么？怎么又回寝殿了？”
黛玉忙迎上来行礼，说了缘故，微笑道：“陛下若是来给太后请安，不妨快走几步，也就追上了。”
昭明帝踌躇。
陶行简却出言劝道：“算了，别去了。太后娘娘不等陛下过来便出门，显见得是不想听见外头那些事儿。
“若见了面，免不了还是忍不住要问的。知道了又烦心。老人家这是躲了您了。”
也有道理。
昭明帝默然颔首。
陶行简看看延嘉殿宽敞的大殿，又小声劝道：“不然，您就在这里喝个茶歇一歇？
“那边都是卷宗，回去不想忙也得忙起来……您昨儿夜里就没睡好……”
昭明帝想想，又点点头：“罢了。回去睡也睡不着，不如这里坐坐。”
又指黛玉，“昭庆来陪朕下盘棋吧。”
黛玉只得吩咐了人排开阵势，焚香烹茶，坐在下首陪昭明帝对弈。
“贾家的那个贾芸，这回算是立了功了。回头事情完了，朕赏他。”
昭明帝一边落子，一边跟黛玉随口闲聊。
黛玉也只得分心应酬：“那是他的造化。”
听着说到贾芸，旁边侍立的小红不由自主便通红了双颊，头低了下去。
“说起来，他都把你的东西从苏州押送回来了，怎么又去了？说是做生意，他是做生意的料子？”
昭明帝察觉到了小红的异样，不由得抬眼一瞥。
黛玉看看他，再偏头看看小红，嘴角微翘，想了想，道：
“贾家在京的族人里头，浑噩度日的多，踏实上进的少。
“我往金陵走那一趟，便已经明了荣宁两支都靠不住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和义敏进宫暂住也就罢了，这芸哥儿若是在外头仍旧受荣府的指派，可不定落个什么下场。
“所以是我吩咐他，京城的事儿完了就再回去苏州。
“一则让他躲躲祸，二来姑苏林氏近些年也不大安顺，让他去帮帮我家那老管事也是好的。
“谁知道天上的缘分，韦知府的幕僚管先生押送北静王的路上没了，他倒滥竽充数了。
“好在这孩子自幼孝顺寡母，顶门立户惯了，吃得苦受得罪，才能扛上今番这用处。”
昭明帝听着她信口胡扯，唇角渐渐也算有了三分笑影，想想回头问陶行简：
“贾氏这回本该合族筛一遍的不是？”
陶行简点头：“是。”
“那你跟外头传个话，贾芸这一家子就不必查了……”
昭明帝话音未落，黛玉却打岔道，“陛下不必如此，该问还是要问的。
“不仅他家要问，小红——”
黛玉看向小红，小红浑身一震，忙跪了下去：“是，奴婢在。”
“你这就跟着芸哥儿一起出宫回去。他回他家待查，你叫上你爹娘叔叔，往荣府走一趟。”
黛玉又看向昭明帝，正色道，“不论是谁查贾家，还是要有知根底的帮忙，才更快一些。
“红儿她爹娘在荣府做了半辈子二管家，多少阴私事从他们手里过的，奴仆里头哪个好哪个歹，他们怕是比主子们还清楚。
“让他们过去一道问吧，只当是将功折罪了。
“若是问出来他们也有该打该罚的，还请陛下不必太过轻纵，罚了便是。”
昭明帝眯了眯眼。
这小丫头片子！
说的都是正言厉色、堂皇正大，偏偏张口就把“该打”去了，只认“该罚”，这不还是要自已保下这婢女一家？！
哼！
白眼儿狼！
行动就给自已挖坑！
昭明帝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却指一指小红，转脸对陶行简道：“就照昭庆说的办。”
陶行简乐呵呵地躬身：“遵旨！”
小红何等机灵，跟着话头便磕了几个响头：“奴婢谢陛下天恩！谢郡主！”
黛玉温和地看着她：“快去快回。延嘉殿多了两个孩子，忙不开，我这里还等着你回来办差呢！”
小红又朝她叩个头，含泪答应，跳起来提着裙子小跑着去后头收拾去了。
昭明帝和黛玉的棋到了中盘，厮杀渐紧。
“昭庆的棋风又凌厉了不少啊……”
体会到势均力敌的快乐，昭明帝只觉得心神都舒畅了三分，自已伸手端了莲心参茶去喝，闲适惬意。
黛玉作势抹了抹额角没什么痕迹的汗，眼神都放在棋盘上：“臣女吃力得紧呢。”
二人下棋闲聊，气氛融洽。
孟姑姑在后头遥遥探了探头，又缩回去，蹑手蹑脚去寝殿禀报太后：
“没打机锋，都借着下棋放松心神呢。”
太后靠在窗下榻上，舒舒服服换个姿势接着看话本子：“这多好。
“我后半辈子要是能天天过这样的日子，那才是祖宗庇佑呢！
“一天介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有什么趣儿呢？！”
孟姑姑笑得两只眼眯起来：“太后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