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大人不必如此。”黛玉闪开,示意小红把匣子收拾好交给旁边的卢长庆。
又细声对曹谕道,“江南地面上能出这种事,多少跟江南世家们太过贪婪有干联。
“苏州我不熟,但林氏一族总归还是有些人对朝廷有敬畏之心的。
“我旧宅老管家尚在苏州,还请小曹大人略加照拂。”
也就是说,苏州那个自已两眼一抹黑的地方,竟还有林家老管家和林氏宗族里的某些人手可以信任!
曹谕越发感激,不由得再打一躬:“多谢郡主!”
“这是为我外祖家赎罪,也是为了陛下和太后分忧。这是我分内的,小曹大人不必如此。”
说着话,黛玉看一眼曹谕,有些犹豫,又看向下手侍立的楚刈。
卢长庆见机,忙抢上前来,双膝跪倒给黛玉磕头:“郡主在上,小人卢长庆就要跟着小曹大人往江南去了。
“听我们老祖说,三年两载都未必能回得来。
“小人在这儿给您磕头,拜别郡主!”
抬起头来,不等黛玉含笑叫起,又嘻嘻地笑着说,“好教郡主放心!
“陛下赏了小曹大人四个高手护卫贴身保护,还点了五百精兵随行。
“领队的参将石建福乃是前科的武状元,马上步下、文韬武略,极有本事的!
“咱们此去,必定能平安顺利,马到成功!”
黛玉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颔首,让他起来:“出外不比在京。你看楚刈刚跟我出去的时候,也磕磕绊绊的。
“好在你年幼,扮个书童,倒不必出头应酬,慢慢学也就是了。
“江南与京城气候不同,你家小曹大人想是已经领教过了。你才去,自已要小心,别帮不上人家的忙反添了乱。
“若因此堕了你师爷的威风名头,惹得他不高兴了,瞧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口中娇嗔着,却又命小红拿了一包银子来赏他:“你给我磕了这几个头,是认咱们的交情。那我送你程仪,你可要好生收着。”
话音未落,太后的声气响起:“什么交情?昭庆傻了?跟他一个奴婢论交情?那就是赏赐,他敢不收就打他!”
众人忙回身,给扶着紫鹃的手快步走出来的太后见礼。
太后且放下黛玉和卢长庆,担忧地看向曹谕:“江南有事?你怎么这样匆忙地便要走?不是说要过了十五么?”
曹谕干笑一声,不敢就说,欠一欠身,偷眼看向黛玉。
黛玉早就过去扶了太后坐稳,温声轻道:“丁总督巡查路上伤着了。
“陛下有些担心,赐了宝药,让小曹大人提前起行给送过去,岂不比别人靠得住些?”
黛玉说得轻描淡写,太后便也不以为意:“哦。丁明毅由文而武,身手不行,受点伤也难免。”
忽然一拍大腿,忙命孟姑姑,“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把你的那些什么解毒的、防暑的、治肠胃的,还有金创药什么的,先各弄一包来,给匡如带上!”
又喊楚刈,“前儿你跟我说,你在我库里瞧见的那个什么削铁如泥的匕首,在哪儿呢?快去翻出来,让匡如带着防身!”
接着又想起来江南的冬天湿冷,又张罗着让人去翻了一捆上好的貂皮出来:
“来不及给你做了,你带过去吧。江南绣娘的针线好,让她们给你做一身暖的。尤其是膝盖那里,可要护住了,不然老了遭罪。”
拉拉杂杂,林林总总,竟赏了半车东西。
黛玉扶额:“丁总督还等着药呢。小曹大人怕是要快马行船赶紧过去。
“这些东西着急的拿几样,其他的,您跟着四时八节的赏赐再给他捎过去不好么?”
“我怕人贪了他的。”太后嘟囔一句,终于不再往里添了,对着曹谕又慈祥笑道,“太上出京了,不然只怕赏得更多。你只当我这里已经有他那份了罢。”
曹谕红着眼眶直挺挺地给太后磕头叩别,招得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又回手从身上拽下里一块玉佩要递给他:
“这是我封皇后时挂过的,有凤纹,有刻印。万一用得着,你就端着我的名义,先斩后奏!”
黛玉无奈地叹气,伸手拦了下来:“太后!您可真是,心头疼爱谁了,便不管不顾了。
“小曹大人是去做官,处置公务的。拿着太子、皇上、太上谁的信物都行,就是不能拿内宫娘娘们的。
“您这个到了他手里,回头有御史弹劾他也就算了,万一要是再弹劾您呢?小曹大人心里该多内疚?”
太后一想也对,只得收回,再叮嘱几句让曹谕一定注意安全,便见外头内侍往里探头。
曹谕知道这是在告诉他一切准备妥当,便再次长揖告辞:“明年再回来给太后娘娘和郡主拜年——”
看向太后,忽然再度红了眼圈儿,满眼孺慕,“娘娘这几日便添了不少白发。您开着些心胸,欢欢喜喜的。
“明年臣回来时,给您带江南的新鲜吃食和玩意儿!”
太后也就含了泪,连连点头称好,又怕耽误他的时辰,连连摆手:“去吧去吧!”
曹谕再不吭声,低着头大步流星出了延嘉殿。
另一边。
宝玉跪在凤藻宫门口,三跪九叩,拜别他的嫡亲胞姐、当朝贵妃贾元春。
依照昭明帝的旨意,他把贾氏抄家、赐死贾政贾琏、宽赦其他人及女眷、许合族回祖籍的意思一一都告知了贾元春。
他的贵妃姐姐吐了口血。
他几乎要吓死。
可他的贵妃姐姐却只是惨然笑着,让他快走:“不要把陛下的宽厚预先告诉家里。他们只会更贪心。
“何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头的事儿,谁知道呢!”
宝玉心里涌上来不祥的预感。
可,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呢?
宝玉无言叩别,浑浑噩噩出了宫。
外头只有一个急得团团转的茗烟儿,见他出来便咧着嘴哭了出来:“二爷,家里抄了,您快回去!”
宝玉沉默着,嗯了一声,上了马。
主仆两个匆匆往家赶。
一条十字街,一头往西,是往贾府去的路;一边往东,是出京走水路码头往江南去的路。
宝玉拐到往西的路上去时,恰好身后烟尘滚滚十几骑奔雷一般拐向往东的路。
宝玉回了个头。
东去的那行人里,打头儿的曹谕也回了个头。
隔着若干人马乱影,起伏的头盔视线,迅速拉开的距离,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两个人的目光遥遥一撞。
然后各自又转回头去,加急踹一脚马镫,向着自已的宿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