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烛终于见到了孙强的老婆张丽，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张丽是个十分普通的中年妇女，看上去胆小懦弱，怯生生地低着头坐在那。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没有一点罪孽，整个灵魂像她本人一样单纯干净。
孙强不是她给下的药。
“不是她做的，你的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丁烛转向孙强说。
孙强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怎么可能！一定是她！”
丁烛不再理会孙强，开始问张丽话。
“你老公的死，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丁烛问。
张丽红着眼睛点点头，小声说，“知道，不是说是突发心脏病吗？”
丁烛点点头，“是的，但他的心脏损伤跟他吃的一种药有关系，从他的胃里发现了氯丙嗪残留，你知不知道？”
张丽茫然地摇摇头，“什么药？氯什么？”
“氯丙嗪。”丁烛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听说过这种药，我也没见他吃过。”张丽说，“这种药是干什么的？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吃这个。”
丁烛转头看向孙强，“你相信了吗？”
孙强渐渐冷静下来，眼睛里的愤怒渐渐变成了茫然，“她没说谎，我知道她不会说谎……奇怪了，那到底是谁啊……”
丁烛继续问，“氯丙嗪是治躁狂症的药，你有想到什么吗？”
“躁狂症……”张丽皱着眉头低声念叨了几遍，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瞳孔放大。
“你想到了什么？”丁烛问。
张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孙强一直脾气很差，经常打我，几年前有一天，我女儿突然跟我说，爸爸可能有躁狂症，你看他有的时候突然发脾气，打人，精神亢奋，熬夜不睡觉，骂骂咧咧一整夜，还会幻想你出轨，幻想完又是一顿打，这就是躁狂症。我听了觉得有点道理，是病那就得治啊，我就有一天晚上跟他提了说咱们去医院看看吧，他很生气，他觉得我在骂他是精神病，又打了我一顿，把我肋骨打骨折了，住院了一周多才出院……那之后家里再也不敢跟他提这个词了。”
丁烛转头看向孙强，“有没有这回事？”
孙强陷入回忆，最后还是点点头，“确实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孙强非常抗拒接受自己可能有躁狂症的事实。”丁烛说。
张丽点点头。
“那药就不太可能是他自己吃下去的。”丁烛也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丁烛的脑中，丁烛复杂地看了孙强一眼。
“你们有个女儿是吧，说说你女儿吧。”丁烛冲张丽说。
张丽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幸福的表情，“我们有个女儿叫孙雪，她一点都不像我俩，从小就十分聪明。她小的时候我忙着出去挣钱照顾不了她，就让她早上学三年，但是即使比班里同学小三岁，她的成绩始终是班里的第一，今年12岁已经初三了。她的成绩非常好，物理竞赛拿了奖，直接保送了重点高中。”
“孙强经常打你，孙雪应该都看到了吧，她有做什么吗？”丁烛又问。
“雪儿知道，小的时候她看到孙强打我就会哭，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她就挡在我前面不让孙强碰到我。”张丽说，“孙强打我，但他很少打雪儿。可是雪儿白天都是在学校上学的，她不在家的时候孙强还是会打我，我怕影响雪儿学习，没敢告诉过她。”
“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处处都是失败，婚姻失败，挣钱也挣不到，每一步走的都不对。”张丽眼眶泛红地说，“只有雪儿是我唯一的骄傲。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问话结束送走了张丽，丁烛转头看向了孙强。
孙强并不傻，从问话中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女儿……”
丁烛没有肯定回答，只说“还得叫来看看。”
丁烛看到孙雪的第一眼，就知道孙强的死和她脱不开关系。但她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很聪明，那我们就切入主题吧。”丁烛说，“你爸爸死于突发心脏病，而他的心脏损伤是由一种药物氯丙嗪导致的，你听说过这个药吗？”
孙雪的脸色变得煞白，“那……那个药是我给他吃的。”
孙强一下就急了，丁烛把他摁回来，让他安静会儿。
“你为什么给他吃那个药？”丁烛继续问。
孙雪红着眼睛说，“有一天我从网上看到了躁狂症的症状，觉得跟我爸爸很像，我就跟妈妈说了一声，妈妈劝他去医院看病，结果被他生气地打断了肋骨……家里没人敢再提看病的事，但我觉得有病就是得治啊，我就从网上查到了这个药，买了一盒试了一下。”
“有一次他又莫名其妙地生气找事，我在他的牛奶里下了两片，没想到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没一会儿他就睡了。这是第一次他发火没有打我妈妈。第一次尝试大获成功，我觉得这个药真好，更坚信我爸就是这种病，所以我就经常偷偷给他下药，还把药换到各种维生素瓶子里。但我真没想到这会害死他，我以为这是在给他治病。”
孙雪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孙强已经表情复杂地僵住了。
“爸爸，把牛奶喝了再睡吧！”
“爸爸，口腔溃疡要吃维生素b2哦。”
“爸爸，感冒了多吃维c。”
一句句来自女儿的贴心关切，化作捅向孙强心脏的刀。
丁烛看了孙强一眼，“你说你是不是活该吧？”
孙强已经万念俱灰了，他发现自己的死大概真的是个意外，怨不得谁。
“你要不天天打张丽，孙雪怎么会觉得你有病非要给你治？怨你自己吧，下辈子做个好人。”丁烛说。
这个案子也结束了，万念俱灰的孙强被丁烛叫来阴差一波带走。
张丽少了一个成天找她要钱还打她的累赘，只需要养活孙雪一个人就足够了，压力骤减，渐渐变得开朗起来。12岁的孙雪也继续着她平静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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