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并不在意

宁王府里,赵丰年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屋里的门窗被黑色纱帘遮住,光线有些昏暗。

他散着头发赤着足,许是屋里闷热的关系,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绸里衣。

腰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隐约能看见胸膛上交错的新旧伤痕。

手握空了的酒盏,倚在榻上看公文。

小桌上亮着一盏特制的风灯,光线很柔和。

去年冬天,雪地里的那场大战,伤了他的眼睛。

如今恢复了些,但还是怕见强光。

宋时渺说一定能医好,其实他自己到不怎么在意。

管他是瞎了,聋了,还是哑了,只要还能握的住枪,他就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哐当”一声。

房门被推开,大片的阳光裹着火红的身影,几步就蹿到了他的身前。

“你倒是会躲清闲,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赵丰年抬手遮住眼睛。

“聒噪,出去!”

“偏不!”宋时渺拿起桌上的白纱细细为他遮好眼睛。

扯开屋里的纱帘,让阳光洒进屋子。

“你这眼睛,已经好多了,要多去有光的地方,才能快些适应。”

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

“这样热的天,你也不嫌闷的慌。

你知不知道今日纳征,相府在排宴呢。

你这个准女婿到很悠闲,还有心思窝在这里看公文。”

赵丰年放下手里的公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不然呢。圣上全权负责,连聘礼都替我准备好了,我当然能得悠闲。

我觉得甚好。”

宋时渺拧了块帕子擦洗手脸,探头问道。

“你就不好奇,你那未婚妻是个什么样貌品行。”

赵丰年捏了捏鼻翼,忍住又想打喷嚏的冲动。

“不过是庄交易,有什么好在意的。”

宋时渺脱了外裳,扯开领子散热。

“说的也是,你这府里穷的连耗子都不来。

有上头那位替你操持,倒是剩了不少麻烦。

不过你这态度有问题啊。

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未必想嫁你,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你即决定了不与她做夫妻,也对人好些,别把人当物件。”

赵丰年不置可否,“你又知道了。”抬脚轻踹了他一下。

“外头出什么事了?”

见赵丰年换了话题,宋时渺顿时来了精神。

“你从北境带回来的小王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你这了。

吵嚷着要找你报仇呢,我听惊风说,已经连着三天翻墙头溜进府里了。

今日把吃穿被褥都搬过来了,说是不打败你,便要一辈子跟着你。

我过来的时候,正被小六他们提溜着操练呢。

这会子怕是已经在哭鼻子了。”

“哦,对了,跟我一块进门的,还有上头那位的赏赐。

你要不要叫惊风送到丞相府去,毕竟是正经婚事,面上总要过的去。”

赵丰年翻身坐起,“麻烦,去把我褂子拿来,我过去看看。”

北阙与大岚如今正在休战期,他带了北阙的小王子回来,相当于手里握了个人质。

即便他如今不在北境,北阙那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倘若这小王子在大岚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说了。

不过他该住在皇家驿馆,若没有皇上的应允,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溜到他府上来。

还连续三天都来,莫非皇帝就想看他出什么意外。

赵丰年还没走进院子,便听见一个孩童操着一口北阙语,叽哩哇啦的叫骂着。

微眯起眼睛,透过白纱看去。

一头卷发的小男孩,树袋熊一样的挂在树枝上。

显然不是他自己上去的,虽然很害怕,但气势很足。

好端端一个小王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市井浑话,一句接一句的往外蹦。

让一向话少的赵丰年都听得有些害臊。

树下围着几个壮汉,都是老熟人了,或蹲或站的在那里逗弄孩子。

小六一抬脚,便将孩子从树上捞了起来。

再一提气,却奔着更高的树杈去了,原样将他挂在树枝上,轻轻落回地面。

“你叫几声好哥哥,跟哥哥求个饶,哥哥就放你下来。”

小孩涨红了脸,坚决不求饶。

骂的更难听了,声音却小了许多。

终是年纪小,胳膊腿太细,心里一哆嗦,从高高的树杈上掉了下来。

小六看准时机,抬脚一勾,卸去孩子从高空坠落的力道。

使了巧劲,叫他面部朝下,啃了一嘴泥土。

力道不至于伤筋动骨,疼个两三天还是要的。

赵丰年推门进了院子,小孩顾不上疼痛。

狼崽子一般爬起来就朝他冲了过去。

赵丰年也不躲闪,只探出一指顶住孩子的脑门,他便不能动弹了。

嘴里却不干不净的骂着:“你这缩头乌龟老妖怪。

不敢与我阿爹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比试。

捉了我来威胁他,你们大岚没有真英雄。

无耻,无赖,无,无聊至极。”

北阙语夹杂着大岚语,叽里呱啦的讲出来,惹的小六他们嬉笑不止。

赵丰年指尖轻轻一推,孩子便跌坐在地。

“你的随从呢?护卫呢?谁告诉你到这里来便能找到我。”

“哼,你们大岚人最是狡猾,我才不会告诉你是驿馆的公公为我指的路。”

惊风从廊檐下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碟文书。

“今日送来的,连同纳征的聘礼一起。

我给你念念。”

“用不着。”赵丰年伸手接过,朝屋里走去。

宋时渺笑的开怀,蹲下逗弄孩子,捏捏他的胳膊,再拍拍他的腿。

小孩一骨碌翻身站起,突然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小六“啧”了一声,“叫他长点记性,你偏要多管闲事。”

宋时渺微眯起狐狸眼:“小六啊,你这几日是不是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小六摸了摸下巴:“没有啊,吃的好,睡的香。”

“我不会看错,你放心,接下来几天就会这般了。”

小六汗毛到竖,想到上次得罪他,在茅房蹲了三天。

追着宋时渺往屋里去:“宋先生,宋大哥,我与你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妙手仁心,怎么会多管闲事。”

“哐当”一声关了门,想到将军在屋里,小六也不敢跟进去。

方才自己离他挺远,没有肢体接触,应该不会有事。

可心里有了阴影,总觉得自己不大对劲,接下来的几天里,还真是吃不好也睡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