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前路,就去踢、去开路。腿踢断了,就用手去砸,手也断了,就用头去撞。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开出一条前路来。”
“为何不绕路?宁明昧,为何不选择绕路呢?就像你曾做过的那样,皆大欢喜,难道不好么?”
那一刻,宁明昧想到了很多人。
赛场上头破血流的段璎和温思衡。段璎用剑刺穿了自己的手臂,温思衡冲向方无隅,问他为何视他们如敝履。
在灰尘中抬起笑容的张质真。她说,她愿做弟子们上升时的托举。
与神像背道而行的任淼。背着柳霜走过漫天风雪的常非常。清极宗禁地里陈旧的海棠花裙。
大笑着消失在缝隙里的项无形。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冷着脸接过掌门之位的白若如。
被禁锢在神剑里多年,仇恨一切的、不断地问着“为什么”的连城月。
还有,最后出现的那张在下午的阳光下,被遮挡在眼镜之后的那双含泪的、苍老的眼睛。
“因为路可以绕,钱可以再赚。但有一种东西,绕一下就会折断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说。
“那样脆弱的东西,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既然绕一下路就能折断它,那日后有风一吹,也能折断它。”江盈道,“这世间四面八方都是疾风,你挡不住的。”
“是啊!它很脆弱……但有些东西,就是那么奇怪。风吹雨打无法折断它,霜刀风剑无法伤它分毫,可它偏偏,就是会折于那样脆弱的伤害之手。”
江盈不语了。她盯着宁明昧的脚下。
“今日不退,恐怕来日,你就无路可退了。”
“不过,真正的自私的原因或许是……”宁明昧抬头一笑,“我也不想输吧!”
江盈静默许久,道:“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宁明昧……”
“希望你我都走在一条,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道路上。”
“砰!”
几乎就在结界被解开的瞬间。意识到谈判破裂的太上长老便命人向宁明昧袭来。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江盈离宁明昧站立最近,可她却没有对宁明昧出手。观澜转念一想,知道如今倒宁的主力是他们无方真人手下的人。江盈身为无色真人的手下,不想趟这个浑水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宁明昧,似乎没有和他们缠斗的意思。
“不好,他要跑!”
观澜忽然明白宁明昧和他们说了这么多话的原因了。
他在等待传送阵准备好。宁明昧在拖延时间!
“江盈!”观澜大喊。
宁明昧距离传送阵只有咫尺之遥。可惜,他就差了那么一步。
拦住宁明昧去路的,不是江盈,而是魔族水浓。水浓看着宁明昧哈哈大笑:“你想逃到哪里去?!”
传送阵就在此刻被启动。临桑被传送出去。水浓的一刀却将传送阵砍塌了一小半。面对如此绝境,宁明昧只看了一眼
,便转头面对众人。
“看来只能殊死一战了。”他说。
“江盈,你在做什么!”观澜长老看着江盈,愠怒道,“你刚才明明有机会……”
红衣女子却收起剑,对他嫣然一笑,退到了另一边去。
“我今日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她闲闲地说,“剩下的,就交给观澜长老了。”
不知道是宁明昧的这番话打动了江盈,还是宁明昧的表现让她觉得仍有值得两头下注的必要,此刻的江盈显然不打算再参与这次的事件。这对于宁明昧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宁明昧可以脱困。
似乎在他面临绝境时,系统总会发声。
譬如此刻。
“宁明昧,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何至于将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要是听我的话,观澜不会对你出手,连城月说不定也会来救你。”系统说,“不过,你现在还有一个转圜的机会……”
“闭嘴,我要和另一个人说话。”宁明昧道。
对宁明昧发来传音的是应九:“传送阵没有完全被摧毁。它体内留存的力量,还能支持一次传送。不过,我不太建议你现在使用它。传送阵的损毁所造成的坐标偏移,或许会导致你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宁明昧道:“上官曜应该不会介意派人来救一下他的合作者吧?是这样吗?”
“是。但你要做好准备。若是他过来救你,你就真的脱不开与魔族勾连的罪名了。”应九说。
宁明昧扫视太上长老众人,淡淡道:“清极宗太上长老们做的烂事难道少了么?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舆论会怎么说,还不是掌握在当权者的手里。”
应九给了宁明昧两个字:“撑住。”
可要想撑住,实在是太难了。
宁明昧手中的蘑菇在消耗魔族敌军时消耗了大半,如今面对清极宗的太上长老们,他不得不用出了剩下的所有库存。太上长老的队伍因此被击退了大半,宁明昧也因此撑住了半个时辰。
但也仅此而已了。
“宁明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有人大喊。
“这人满身的妖术,岂是清极宗正道所该有的!”
观澜却并未受到太大损伤。身为这一群人的头领,他始终躲在众人的身后,指挥大局。
“他前面的那些阵法撑不了太久了。”有人道,“再过半炷香时间,我们就杀进去。”
“反正宁明昧早晚都是死,我们没必要现在闯入,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观澜闻言点头。就在此刻,一人道:“等下,他在做什么?”
“此刻很难做什么。传送阵一侧被毁,二处坐标无法再调整。即使传送阵被注满能量,我能被传送去的地方,也是未知的。”
用以抵挡众人的法阵在被层层摧毁,宁明昧却站在法阵上,任风吹起他的衣袍。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裂开的双鱼护身符。
“系统,你了解这世上的一切坐标。那么想必你也该知道,在如今的情况下,还有哪些坐标是我可以去的吧。”宁明昧道,“你当真想与我同归于尽吗?”
“……”
“你不是什么可以在六界之间来去自如的系统。附身于我,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想再等待谁的出现?连城月不会相信你,其他人不会完成我能做到的效果。你想要我的能量,不是么?你真的以为在未来的千年、万年里,还会有将明将昧这样的一双兄弟出现,再向你许下愿望么?”
“又或者,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再从异界弄来一个翁行云么?”
眼见最后的法阵也即将被攻破,宁明昧身为当事人,却露出了如冷眼旁观一般的态度。他说:“系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莲心?”
“……”
终于,宁明昧脚下的传送阵亮了起来。
尽管二枚坐标已经被摧毁,剩余的二枚坐标却逐个亮了起来,变换成不同的图案。这是宁明昧如今,唯一能去往的地方。
宁明昧就在此刻果断地迈入了传送阵之间。阵外众人见状,纷纷拔剑起身。
“不好!他要跑!”
“宁明昧是疯了么……传送阵已经被毁了大半,他根本不知道,仅凭二个坐标,他会被传送到哪里去!”
最后一道防护阵也碎裂开。宁明昧就在此刻回头,对众人露出嚣张的笑容。
宁明昧极少露出这样的笑容。不是因为宁明昧很少笑。他常常露出各种各样的笑容,礼貌的、克制的、文雅的、用于营业的、嘲讽的……可这样心高气傲的、欢快的、仿佛发自内心的笑容,是第一次出现在宁明昧的脸上。
“Iwillbeback.”他面对众人,吐出一句鸟语来。
从一开始,宁明昧就没有寄希望于任何人能救他。
可就在此刻,宁明昧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因为一群人在此时,从清极宗太上长老们的背后攻了上来。
他们像是匆匆赶到,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此地已经花费了他们的大半精力。其中为首的,竟然是一个紫衣人。那人梳着发髻,握着长剑,赫然便是照夜山主人的模样。
“你他爹的怎么现在才……”
宁明昧本想骂一句,直到他看见照夜山主人一剑向着观澜砍去。那是最好的一剑,是连城月使得最熟练的一剑,也是连城月在清极宗日日修行所得的、自认为自己练得最强、杀伤力最大的一剑。
他有多个马甲,他在各界游历,可他在各界学到的各种手段,各种功法,都比不过他在清极宗潜心修行的日日夜夜,都比不过他对自己这一剑招的笃定——连城月相信,只有这一剑,是他能使出的最强一剑。
他是那样焦急地、果断地出剑了,就连自己的伪装都忘了。
观澜重伤,但没死,还反手来将照夜山主人打伤。原来照夜山主人连进攻的最优方案都没想到,万全之策也没想到,
就这样急匆匆地赶过来了。终于,远远的,又有一队人马赶到。为首的竟然是上官曜。看来上官曜这个人还挺讲义气,竟然亲自过来了。
上官曜的人装备齐全,整齐划一,显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宁明昧看着照夜山主人的狼狈样子,竟然勾唇微笑了。
“先忙去了,一会儿见。”宁明昧用唇形道。
下一刻,他没入了传送阵的白光中。
宁明昧走了,江盈也趁乱流掉。上官曜带人与照夜山主人的人斩杀水浓与清极宗众人。如今,水浓终于再没有用第二个头重生的机会了。他转头看照夜山主人,后者竟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传送阵的方向。
“想不到你还真是一条好汉。”经历了这场战斗,上官曜对照夜山主人产生了一些好感。
可照夜山主人只垂眸,片刻后,他道:“我到底还是没赶上啊!”
“这不是你的问题,事发突然,你又怎么能知晓。”上官曜安慰道。
照夜山主人摇头。他道:“还是我太弱了。”
上官曜上前一步,原本想与他再谈谈。可下一刻,他便被此人眼底的暗色吓了一跳。
那种眼神,就像是有地狱之火在燃烧……就在此刻,他听见手下道:“数了在场的尸体数量,有一个观澜的手下逃走了。”
而另一边,江盈已经乘上了离开的马车。她身边唯一与她在现场的心腹道:“主人,我实在不明白,您方才为何放过宁明昧。若是你出手,宁明昧又如何能有逃离的机会。”
江盈看向窗外昔日青山,她半垂眼眸道:“或许是因为,我突然不相信,会有人能杀了他。”
“为什么?宁明昧再强,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
“肉体凡胎么?不是肉体凡胎,而是种子,一旦撒下,就能生根发芽的种子。即使他只留下尸体,那种东西也能化作春泥,潜伏在冻土之下,一旦有春风,就会如野火般破土而出……宁明昧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江盈低声道,“他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那二个字在江盈的唇边转了转,却最终被她吞了下去。她笑了笑道:“她的下场不太好,就不说了吧。可即使,在她死去千年后,这世上,依旧有她留下的种子。”
“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被杀死的。用刀,用枪,都不行。因为……”
“她们来过。”
……
宁明昧听见耳畔传来呼呼的声音。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站起来,才意识到这是海风声。
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片漆黑的海洋。
“这里是……”
在回头看见岸边的石碑后,宁明昧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在地。
石碑尽管已经被斩断,可上面还歪歪斜斜地残留着一个字。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