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复尝试后,宁明昧终于发出了一封邮件。直觉告诉他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此刻,宁明昧身后传来付唯道的声音:“宁峰主?”
付唯道一路赶路至兰桥安顿受伤弟子,还没坐下,又接到宁明昧消息,再度跑来鬼王宫集合。宁明昧见他立刻道:“付峰主您来得正好。现在有一件事需要您做。”
付唯道:“什么??”
宁明昧将将铎一事描述。付唯道却犹疑道:“怎么会?宁峰主,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和古板的人谈话就是麻烦!
宁明昧此刻两眼都要冒火。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生气。用直觉和逻辑得出结论的他常常因为这种无法立刻说服某人做出行动的情况感到恼火和愤怒。
如果愚蠢能被判刑,宁明昧真想给付唯道判处无期徒刑。尽管在付唯道的眼里,此刻宁明昧更应该被送去精神病院。最终,付唯道勉强道:“好,那我就亲自去一趟!”
总算送走了付唯道。宁明昧的心情却没有平静。此处距离前线,即使靠着付唯道的速度,也有十天脚程。
十天?十天能做什么?
十天足够拿下两个荷兰十个丹麦了!
他用力揉着自己的人中,忽然转头对连城月道:“你要是化神期就好了。”
连城月:?
宁明昧:“就能让你给我跑腿了。”
宁仙尊说了“你”“我”,还相信自己能到化神期……连城月心中雀跃。他立刻道:“我会的。”
付唯道派来的其他弟子一半去了老鬼王和风蚀侯所在地,一半留在此处。这时宁明昧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
宁明昧头也不回:“你们守住这里。我去去就回,之后我会亲自将他回收。”
几名弟子道:“是。”
宁明昧转身欲走,却听见那人道:“将蘅。”
“……”
宁明昧转头,听见那人微笑道:“你和将蘅,长得还真像……”
宁明昧冷冷看他一眼,道:“有水灵根和土灵根的弟子吗?”
两名弟子出列:“有。”
宁明昧:“我教你们制造水泥,把他给封上。”
堂堂化神期修士,被水泥封一下怎么了,又不是要把他灌水泥扔进忘川。
多嘴的魔修被灌上了水泥。宁明昧看着他,心想像他这样能做将铎替身的人,必然是与将铎十分熟悉的人。因此,他也必然见过将蘅。
到底是大意了啊!
毕竟宁明昧手中事情千头万绪,再加上关注项无形的平安,忽略了魔修之事也是正常的。有一瞬间宁明昧心想,还是得找个可靠的副手。
一个能彻底被他掌控的副手……还得很能干。
宁明昧于是瞥了一眼连城月。
魔修再不能开口,被几名弟子看管。宁明昧对连城月道:“走。”
连城月一句话不说,老实地跟在宁明昧身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鬼王宫正殿。此时,在场所有鬼修与魔修除了几名留下做人证的活口,其余已经被通通斩杀。
风蚀侯被封住所有穴道。即使不封他,在受了老鬼王那一下而无补充后,从今以后他也只能是一个废人。宁明昧越过他看向老鬼王。桂若雪对他摇了摇头。
老鬼王已经回天乏术。他仰躺在王座之上,生命在流逝。这样最好。
说起来也很巧,老鬼王与风蚀侯最终决战之地围绕在老鬼王的王座旁。他们千年前为了这一把椅子明争暗斗,如今却也重复着千年前的命运,双双倒毙在王座旁边。宁明昧走过去时,还看见老鬼王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呼唤某个人的名字。
那大概是云思暮的名字吧。宁明昧转头,正要吩咐黄竹桃,却听见背后老鬼王说:“你……莲子……”
宁明昧一怔,他霍然转头,竟然发现老鬼王浑浊的眼睛,竟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种看破一切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宁明昧从他冒着血泡的嘴里听见一句:“小心夜合……”
夜合?什么是夜合?
“挡住我!”宁明昧道。
他掏出莲灯,试图治疗老鬼王的伤势。老鬼王在看见莲灯后,眼里竟然多出了一份既惊喜又怜悯的笑意。可最终,他已经太过衰弱,忽然间,他将手掌推向宁明昧!
这一下像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黄竹桃高喝一声,就要挥剑将他的手臂砍下。可宁明昧却一怔。
因为老鬼王竟然在将自己剩余的力量渡给宁明昧!
人修是可以消化鬼修的力量的。可它需要时间,宁明昧强行被灌输力量,一时间喷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他仿佛看见了老鬼王留在力量中的两个画面。
一个画面是云思暮坐在宫殿里。她发了疯似的问老鬼王把莲子藏到哪里去了。那枚莲子是炼制莲灯时留下的第七枚莲子,可被用来许愿,里面或许有翁行云的魂魄。老鬼王也十分恼火。他知道自己没做过,于是招来手下,让他们去寻找那枚不知为何从盒中消失的莲子。
他以为只要把莲子找回来,他们就能和好,就连他自己也记住了莲子的气息。可最终,云思暮还是先死了。
另一个画面则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穿着白衣,面容模糊,却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气质庄重又圣洁。
这两幅画面是什么意思?
老鬼王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被所有人视为疯子,在死时还对宁明昧做谜语人,可谓是死有余辜。宁明昧捂着自己的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突突地跳。桂若雪和连城月连忙上来扶他。宁明昧头冒青筋道:“别管我……”
这时他在眩晕中扫了大厅一眼,突然道:“叶雪霏……和老十一呢?”
“他们……”
草!还有意外收获!
桂若雪回来得急,且事态紧急,根本没时间向宁明昧通报神秘追踪者的事。宁明昧又喷了一口血,提起剩下的三把剑道:“我过去一趟!”
“我也去!”黄竹桃说。
“那边只有一个人,我去就够了。你和桂若雪留下来守着这里。”宁明昧看了一眼活着的乌方,半死的风蚀侯和几名证人。他知道以这边的修为,至少得有黄竹桃和桂若雪两个人在此镇守才行,“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看向连城月:“你跟上。”
黄竹桃不放心。可她到底知道轻重缓急,故而咬咬牙,留在原地。宁明昧带着连城月,行走如风。
一路上,宁明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老鬼王灌给他的修为在他体内翻江倒海。连城月为他拍背,轻声道:“宁仙尊,为什么带我一起走?”
他眼里有种幽幽的期盼。宁明昧不耐烦道:“你对那个战场没用。”
一个筑基期修士,对鬼王宫正殿能有什么用。接着,宁明昧却补了一句:“但你对我很有用。”
连城月笑了:“我喜欢对宁仙尊有用。”
宁明昧没改方向,他径直向着王后宫的方向走。他知道那行人必然在那里。果然远远的,他就看见一堆器物在外面被砸得粉碎。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金器。宁明昧此时也不忘记把它们收入自己的乾坤袋里,感觉心头一下子舒服很多。
他推开大门就看见被禁锢在柱子上的老十一和叶雪霏。叶雪霏满脸是血,目眦尽裂地看着不远处。宁明昧一抬头,就看见穆寒山被一把剑刺穿了肩膀,正被挂在墙上。
而常非常与黑衣人正在对峙。
黑衣人道:“常长老,你可以等,你的弟子可是等不下去的。下一次,这把剑可不一定刺入他身体的哪里了。”
和他对峙的灰衣少年腹部的伤口再一次开裂。他垂着头,仿佛无动于衷似的,握着自己的剑。
黑衣人道:“常长老,我也并不想两败俱伤。你就在此处自裁如何?”
灰衣少年说:“不可能。”
黑衣人道:“那我就杀了他……有贵客到了。”
黑衣人变化了嗓音,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身份。宁明昧迈步进去,听见那人道:“是宁长老啊!”
见宁明昧手中长剑,他笑道:“宁长老倒不必向我举剑。我来此也是为了清除清极宗的叛徒,并未动那些弟子分毫。”
宁明昧道:“可叶雪霏满脸是血。这也算是未动分毫?”
叶雪霏道:“宁峰主,这……”
昏死的老十一抬起半只眼看叶雪霏,然后就听见这姑娘铿锵有力道:“这就是满脸的血!是被他打的!”
老十一:……
宁明昧也看向黑衣人:“看,她都说了是你干的了。除此之外,那墙上的穆寒山,不也是你干的么?”
“他与叛徒沆瀣一气。宗有宗法,家有家规。我处理穆寒山,倒是不算什么错事。”那人道。
宁明昧说:“你这话就说的有些偏颇了。吴峰主,穆寒山也算是你潜圣峰峰下的弟子。他与叛徒沆瀣一气,你也是要负责任的。”
吴峰主……姓吴的峰主……在在场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这段时间天天研究考纲和院系分配,把清极宗教职工名单背得比连家家谱还熟的连城月开口道:“是潜圣峰的吴旻峰主?”
吴旻一笑。既然人都到齐了,他便解开了自己的伪装。狐狸眼的男人从袍子下露出脸来。他道:“宁峰主好眼力啊!”
“想不到吴峰主竟然是炼虚前期?清极宗人人皆知,吴峰主是化神后期。就连无空真人,也是这么想的吧。”宁明昧道。
吴旻笑了:“每个人都要留一张底牌,不是么?”
宁明昧道:“我没那么多空闲在此与吴峰主虚以委蛇。吴峰主想做什么,不妨直说的好。”
“哦?”
“常非常虽然有能力短期将修为提升至炼虚期。但吴峰主拖延这么久,应当不是忌惮常非常吧。”宁明昧冷眼道,“那么吴峰主的目的只有一个——吴峰主算定了我会一个人前来。拖延时间,只是为了与我开口。”
连城月旁观此幕,对石如琢说:“我也是人。”
石如琢刚跑了一路,很累,正在呼呼大睡中。连城月感到无人可交流的忧伤。
“哈哈哈。”吴旻笑了,“宁峰主是个聪明人。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宁峰主了。”
他举剑,眯着眼睛看向常非常,唇角仍在微笑:“我师尊给我的命令,的确是杀了常非常。不过,这任务要不要完成,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任务完不成,最多也不过是在师尊那里受一顿罚罢了。”
宁明昧说:“身为炼虚期修士,却仍旧要受师尊的罚,屈居人下。想来吴峰主很不甘心吧?”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我们这些修士修炼得境界再高,也总有长者比自己更高一头。更何况,生来就没有背景的弟子,若不对自己狠一点,哪里能找到自己的靠山,哪里有寄人篱下的资格呢?”吴旻道。
他忽然出手,叶雪霏、老十一和连城月立时昏厥过去,穆寒山亦是。吴旻看向常非常道:“常长老,我就不必让你也昏过去了吧?”
常非常冷冷道:“穆寒山还挂在墙上。”
“没想到常长老还挺在意自己的这名弟子的?不过可惜,我还不打算把他放下来。毕竟常长老给人的感觉着实危险。”吴旻笑道,又同宁明昧说话,“宁峰主有所不知。我吴旻,是一名孤儿。”
“和燎原众有关?”宁明昧道。
“是。”吴旻不讳言,“我的父母同情燎原众,所以在几百年前的那场浩劫里,他们早早地去世了——还好,他们去世得够早,是在战火里,而不是在战后被集中时。因此,我得以成为了一名自由的孤儿,无人知晓我的身世。”
“后来,我进入清极宗。无空真人很喜欢我,因为我总是愿意做最脏的活计。我是他留在清极宗的暗手,他需要的,我就去做。无空真人替自己与无为真人办事,我替无空真人办事。”吴旻笑道,“不过这也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有多少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却又没有人看见呢?”
“做旁人的手套,也算不上是光明正大地活着。”宁明昧说。
“是。看来宁峰主很清楚。”吴旻说,“后来,我遇见了乌合众的人。他们的头领是个很美的女人,可惜她看起来非常古怪。她告诉我,我们有共同的仇恨,希望我能为他们做事,于是最终——”
“我拒绝了。”
“我对乌合众的仇恨没有兴趣,对那些历史也没有兴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唯一想做的,便是继续往上,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吴旻道,“我不像常峰主那样,会为了一件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放弃自己在清极宗多年的积累。但令我疑惑的是,我师尊对乌合众,比我想象中还要忌惮。譬如这次,他们竟然派我来灭口常非常。”
“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又何至于如此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年来,我师尊命我杀了乌合众的许多人,常非常不是其中的第一个。”吴旻道,“所以……”
“等下。”宁明昧注意到了一点,“你说,你替无空真人和无为真人办事?你替两个人办事?”
“是。”吴旻微笑,“你发现了。”
无为真人是清极宗掌门。他手下的六个弟子各有出身,各有出处,都不是好利用的。因此,他选择和无空真人一起联合培养吴旻为自己做脏活,就非常理所当然了。
只是宁明昧没想到,吴旻从前的任务竟然是替他们除掉所有乌合众的重要人物。此刻常非常也漠然道:“原来是你。”
“很想杀了我么?”吴旻对他微笑,“我也不过是奉命办事。”
“就算杀了你,也没有任何用处。他们的手里还会有下一个吴旻。”常非常道。
“无空给出的命令,大部分属于他,有时候其中也会包含无为真人的意图。”吴旻道,“可这次,无空真人给出的任务是杀了常非常——就像过去那样。他们无法容忍任何一个乌合众高层活着。可在我离开前,无为真人却找到我,为我布置了新的任务。”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找到我。”
“什么任务?”宁明昧问。
吴旻看向常非常怀中。他道:“一个任务是,取来星火岛的入岛令牌。”
常非常不语。吴旻又道:“另一个任务,是有机会的话,杀掉老鬼王。”
取走令牌,杀掉老鬼王,再联系到之前清极宗禁地里的魂灯……宁明昧道:“获取星火岛令牌此事不提。杀掉老鬼王,倒像是为了灭口。”
吴旻笑道:“你说,一个疯子,有什么杀他的必要么?”
星火岛覆灭是千年前的事。彼时现在的各大门派虽然已经存在,但那时根基都还不深。当年各门派百花齐放,即使是清极宗和烟云楼,也不过是百花中“放”得比较娇艳的两朵。
在围剿星火岛的过程中,各个门派必然都做过一些肮脏的事——此事不必说。因此,既然大家都脏,无为真人就更加没有专门掩盖清极宗的某件事的理由了。
除非,他或他在乎的人做了一件更加肮脏的事——这件事让他无论如何也要遮盖,也要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可惜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宁明昧开口对吴旻道:“吴峰主,如今看来,你是交出了自己的底牌。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谈判。”吴旻道,“宁峰主,良禽择木而栖,我也需要为自己找好后路。在我看来,宁峰主如今是十分有潜力,与宁峰主合作,比起替元老会办事,自然要可靠得多。”
吴旻这人说话真真假假,不过这次他提出合作,应该是真心的。毕竟放走常非常对于吴旻来说,也是一个把柄。
但吴旻对元老会没有忠心,对清极宗也没有忠心,与宁明昧合作,自然也不能放下心来,觉得他不会随时跳反。宁明昧盯着吴旻,吴旻笑道:“宁长老考虑得怎么样?”
宁明昧道:“我和你合作的理由是什么?”
吴旻说:“想必宁长老也知道自己的体质问题。宁长老,身怀剑骨可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我们执肃长老与执剑长老,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不是么?我们都是被选出来的弃子——这可是无为真人定下的规矩。在无为真人眼中,我也是他的人。”
吴旻在暗示,他可以做宁明昧在无为真人那里的眼线。宁明昧思考片刻后道:“成交。”
常非常默认了宁明昧的决定。可他仍旧冷冷地看着吴旻,眼中有厌恶,也有愤怒。吴旻于是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也捅伤过他了么?”
“和你没有关系。”常非常说。
“我们两任潜圣峰峰主,一任缥缈峰峰主,能在此会面,也算是有缘。”吴旻说着,拨动剑身,将穆寒山放了下来,“若是常长老愿意行行好,为我们提供更多乌合众的信息,就更好了。”
常非常接住穆寒山,一言不发。宁明昧看他们二人说话,吴旻却始终盯着自己,自然知道吴旻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吴旻到底知道多少东西?譬如,他知不知道宁明昧的真正身世?此人蛰伏多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只为上位,实在是比任何人都要可怕。
“没能带回常长老的首级,也没能带回星火岛的令牌,不过既然老鬼王已死,也算是完成任务。”吴旻拱手,竟然有些风流意味,“诸位,就此别过了。”
他悄声消失在阴影里。宁明昧盯着他,直到他彻底离开。
而后,他对常非常说:“穆寒山突破元婴了?”
“嗯。”常非常道。
常非常嘴唇很白,显然失血过多。宁明昧道:“你跟着乌合众,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并不打算完成你想要的目标。”
“……即使如此,我也需要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常非常道,“而我自己,也有我想做的事。”
这就是常非常的回答了。宁明昧不置可否:“下次小心点,别再给我添麻烦。”
“好。”常非常道,“你多保重。”
可他背着穆寒山,是往外面走的意思。宁明昧拧眉道:“你要去哪里?”
“在离开前,带他去个地方。”常非常说。
宁明昧低头看了一眼连城月,把他也扛起来:“一起走吧,我们或许顺路。”
常非常:?
“我有东西要拿,他有学分要挣。”宁明昧道。
常非常定定地看着他,随后道:“宁明昧,你怎么什么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