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起窗帘,这使得连城月无法看清少年的五官,只能看见他身边坐着的、喋喋不休的杨沣。
“怎么了?”石如琢问他。
连城月回了莫名其妙的一句:“教室还空着,他们为什么坐在后面?”
石如琢:“或许……”
连城月:“看来他们并不怎么爱学习。又或许,他们来此,有别的目的。”
石如琢闭嘴了,并且很想劝说连城月,让他不要对着空气斗智斗勇。
上课前五分钟,弟子们陆陆续续地坐满了教室。连城月不再关注身后的人。他坐在第一排最中间门的位置上,拿出自己的笔记,开始温书。
连城月道:“课上内容转瞬即逝,用笔记记录,可以加深记忆。有趣,但这也只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技巧。”
石如琢:……
连城月又道:“使用不同色彩的水笔记笔记,可以让人将重点、疑虑和平常的笔记迅速地区分开来。这使我在课余时间门,也能加深对学习内容的记忆。这样的方法倒是别出心裁,已经被我掌握。”
石如琢:“求求你闭嘴吧,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如果说连城月只是村通网,那么石如琢可以说是石器时代通网。他比起连城月来说,缺乏一样很重要的优势:连城月比他年轻,更善于接受新鲜事物。
但石如琢不愧是饮冰阁曾经的知名天才。一份努力,一份收获。为了在新世界里继续当大反派,他正在努力记忆阿拉伯数字和运算符号。
连城月道:“前辈仍在记忆这些数字和符号么?这些符号,我在上一门课时已经记住。前辈的学习速度比我慢一点,但这也很正常。”
……你小子,想被弄死是吧。
石如琢正要骂他,就看见连城月此时向后回头一看。等连城月转回身时,他道:“你回头干什么?”
连城月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石如琢正要大声嘲讽,忽地见到连城月竟然在轻微地皱着眉头。考虑到连城月这样的变态一般是没什么表情变化的。因此今日,他竟然皱眉,显然事情不妙。
他在满腔疑问中等到了补习老师上台。补习老师身着道袍,戴金丝眼镜。这身装束本该是十分仙风道骨的,可他眉眼之间门,偏偏有种郁郁不得志之人才有的刻薄与怒气。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可不太好。
“金丝眼镜是扬之水补习班老师的统一装束。”杨沣小声对宁明昧道。
为了显示他们有和宁明昧一样的……学术权威性。
宁明昧道:“懂了,原来是制服……嗯。”
老十七和老十八的罪状又多了一条:仿照宁明昧的妆造。
杨沣:?
宁明昧盯着那老师看了又看,没看出老十八和老十七化形的痕迹。他原本是想在今天这节课上就抓到老十七老十八挪用他的知识产权的直接证据,想来,今天是没办法达到这个目的了。
系统:“很失望?”
宁明昧:“很欣慰。老十七和老十八也学会了自己当老板,让打工人出来打工代课,颇得我的真传。”
系统:……
那老师扫了众人一眼,道:“一个两个在干什么?”
杨沣肩膀一抖——谭老师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又是很糟糕。
谭适是一名在司空堂工作的内门弟子。按理说,司空堂的油水应当很足。可他性格孤高自傲,早早地就得罪了一众人等。于是他向来郁郁愤恨,觉得自己应该不止于此。
但论修为,谭适是十分优秀的。司空堂常常给宁明昧修楼,老十七于是和他们常有些接触。创业时他见谭适被司空堂的人排挤,于是好心邀请他一起入局,想要拉他一把。一开始,谭适也是极为感动并努力的。
可时间门久了,几人之间门的矛盾也渐渐越来越尖锐。谭适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对待弟子们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众人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宁明昧是被身边少年拖起来的。他虚着眼看着这群少女少年恭恭敬敬地对老师鞠躬:“老师好!”
谭适:“坐下吧。班长呢?”
众目睽睽之下,坐在第一排的少年又站了起来。他眉目如画,气质温文尔雅:“老师好。”
“你把上次的作业本发一下。”
连城月这混得不错啊,还混成补习班的班长了。
少年分发作业本,一路上,不乏有少女少年向他投来颇具好感的目光。宁明昧单手支着下巴观看,猫眼有点无聊地虚起来。
杨沣也在宁明昧身边领到了他的作业本。评语竟然是“优”,看起来杨沣的成绩实在不错。宁明昧就在此刻听见谭适道:“杨沣呢?你今天怎么坐到后面去了。你旁边那个……是新同学?”
杨沣:“是。我带他……”
“哦,新同学,你一会儿在签到表上写下名字。”老师道。
宁明昧坐的位置恰好背光。老师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像扬之水这样的补习班,临时有插班生也是常有的事。也有几个好事的弟子东看西看,想要看清这新来的插班生的面容。
只有连城月此刻坐在第一排,且背影笔直——忙于学习,没空看插班生。
“一名丹修往丹炉里每个时辰灌入三斤水,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名魔修每个时辰从丹炉下的小洞里放走半斤水。丹炉的总容量为……丹修需要多久才能填满丹炉?”
“一名剑修与一名大妖交战,两人同时从瑶川城出发。魔修逃向魔界,速度为……剑修的速度为……然而魔修在逃亡魔界后,拿了把刀,迅速返回与剑修交战。他们多久之后会相遇?”
……
连城月认真听讲,时不时举手发言,并在一个问题引发冷场之后,上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谭适对人严苛,但对于连城月,他是非常满意的:“都和连城月学学。瞧瞧人家,又瞧瞧你们自己。”
这话本该是十分欠打且拉仇恨的。但被夸奖的人,毕竟是连城月。
灵根顶尖,学习努力,人格文雅,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文盲,还有点村通网。
因此绝大多数人,都心生赞叹与崇敬。还有几人看见连城月俊美脸庞红了脸颊——容貌端丽,人品贵重,善于学习的第一高中生,谁不喜欢呢。
此刻台下也有几名弟子露出了十分不爽的神情。
几名弟子不爽的嘘声让谭适听见。他本想去呵斥那些人,却转头瞧见新来的那弟子竟然正托着下巴,盯着窗外。
杀鸡给猴看。谭适于是推推眼镜道:“既然这样,去。”
连城月道:“好的,谭老师。”
“再上来一个人……唔,梅林,就你好了。”
梅林,这名字可真陌生啊。
在弟子们的探头探脑中,一名少年从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站了起来。离他最近的一名女孩第一个看清了梅林的长相。那一刻,她竟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哦——”
在弟子们此起彼伏的小声“哦”中,连城月捏着粉笔回头,第一次看清了那名叫“梅林”的弟子的脸旁。
黑发,白肤,微微发粉的脸颊与下巴,还有那双吊着梢儿的猫眼。猫眼的主人看起来是有点无聊了,他越过众人,快步地走到讲台上。
“同学,你的粉笔。”连城月友善地说。
他将自己手中的粉笔递给来人。来人瞥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拈起粉笔。
石如琢:“你把粉笔给他?”
连城月从桌子上又捡走一枚粉笔,看起来很是端正。
谭适冷眼看着他们互动,正要开口,却被梅林抢了先机:“谭老师,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谭适:……这是我提问还是你提问?
梅林是第一次来上课,谭适有心下个马威。他于是道:“先算个三元一次方程组吧。你们俩比比,谁算得快。梅同学,你今天是第一次来,正好,咱们摸个底。我看你刚才看着窗外,是不是学得不太明白?”
语毕,他在黑板上列出一套题来。
谭适写罢,连城月原本转头,要和新同学说一句“一起加油”。他却看见新同学已经目中无人般地,拿起粉笔刷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那些钥匙扣一样的数字被他写得很漂亮,但没关系,连城月写的都是一笔一划描出来的印刷体。
粉笔灰刷刷落下,极快的时间门过去,两人同时写出了结果。时间门上,竟然不相差一分一毫。
“这道题比较简单。”谭适没有完成自己的目的,有些尴尬,他翻下一道,“这个四元一次的,你们试试。”
教室里又只有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片刻后,两人又是同时完成了题目。
两次意料之外让谭适有点如坐针毡了。教室里渐渐传来了弟子们的讨论声。因为两人解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这种快,不是能被知识掌握熟练程度所决定的。它是一种心算的快,一种对于数字的敏感度,一种仿佛看一眼,就能得出完整答案的快。一方面,一半人在震惊于连城月进步速度的快速——毕竟他刚进扬之水补习班时,就连数字都看不懂。而更多的人,则在震惊于这名不见经传的梅林。
他们从前从未听过梅林的名字,这个梅林,到底是什么人?
台下的讨论其实与谭适无关。但谭适站在台上,却总觉得台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声音是在嘲笑自己。他脊背开始发麻,面对黑板旁的两人,他道:“速度还挺快的,不过这都是些机械性的计算罢了。你们来算算这个五元一次方程组。”
说完,他将题目抄写至黑板上。谭适站在两人中间门在抄写。可那连城月的目光却越过他,只看向梅林。
一时间门,这个讲台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梅林没有看他,却也没有傲慢地看向其他某处,或掸着指尖粉笔灰发呆。他只是仰着小脑袋,看着谭适的动作,眼神像是很专心似的。
谭适越写越快,终于,他落下最后一笔,示意两人开始。
连城月提笔就写,梅林一动不动。就在众人都以为,梅林已经无所适从地达到了自己的运算极限,而谭适也准备开始发表讲话时。
少年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清朗,吐出的话语却让众人大跌眼镜:“谭老师,这道题你是打算让我们解出数值解吗?”
谭适道:“是,你解不出来?”
“老师,你给出的这个方程组不满秩,所有变量是线性相关的。”梅林道。
“……”谭适说,“你什么意思?”
此刻,连城月也停下笔,只看向他身侧的少年。而少年终于提起笔,在黑板上一字一字地写下:“我的意思是,所有单位向量为这个单位向量的向量——”
“都是这道题的解。”
众人鸦雀无声。少年道:“谭老师,你这里抄错数字了。”
最后一句话如一锤定音。
而连城月也在此刻再度看向这名少年。清极宗总说戒骄戒躁,可这名少年说完这话后,他表情平静,眉眼中的光彩却是飞扬——骄傲得顾盼生辉。见连城月看过来,他只看了他一眼,挑挑眉。
没有说一句话。
谭适道:“呵呵,呵,我方才想测试一下你们的应变能力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算算这道题吧。”
谭适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干脆把手里的题集翻到了后半部分:“3^(2n+2)-8n-9能否被64整除,这道题我给你们一个提示……”
他卡壳了。
等下,这道题怎么做来着?
有时候研究生也做不出高中生的题目——一是已经忘记怎么做了,二是因为有MATLAB,有jupyternotebook,还有一切善良的计算软件。此刻的谭适就是如此。
他话音未落,那少年便道:“很简单,用数学归纳法就行了。”
谭适:?
少年道:“各位知道数学归纳法是什么吗?”
……
少年在台上讲了十分钟,并在完成讲解后潇洒离去,正好卡在谭适的爆发边缘。
谭适本来想发火——直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连城月。这名天才少年此刻竟然很有风度。他帮梅林捡起被他落在地上的粉笔,放回桌上。
甚至脸上,还带着文雅的笑容。
谭适一下子就泄气了——他一个成年剑修,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少年有自控能力?
为此,他憋着气,加紧时间门完成了今天的课程内容。讲完课,他将随堂小测扔给众人,便离开教室了。
教室里所有人来不及哀嚎便已经开始做题。连城月将小测卷摊开,回头看向倒数第二排窗旁的少年。
少年竟然没有在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他握着笔,正在试卷上奋笔疾书。
“……他很奇怪。”
石如琢:“啊?”
连城月道:“在课程结束后,我需要和他说几句话。”
这个人的存在,对于他成为这个补习班里最优秀的学生,是一种阻碍。
连城月压下莫名跳动的心脏,如之前一般迅速做完小测卷。
当他作为班长收完试卷后,其余弟子已经到外面休息去了。参加扬之水补习班的弟子们每天早上自行锻炼身法,下午上课到傍晚,晚上自习,每周休息一天,周而复始。在下节语文课开始前,连城月来到少年的身边。
同连城月一样,想要来到少年身边的还有很多人。只是他们仍然有些畏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