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昧用勺子在银耳汤里舀了舀,问他:“你做的?”
“仙尊们为修仙界鞠躬尽瘁,小辈闲着没事可干,只能为仙尊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美貌少年不卑不亢地说着,还笑了一笑,“我小时候家里贫穷,所以一些简单的饭菜,还是会做的。”
宁明昧尝了一勺。银耳汤口味十分清甜,连城月的厨艺竟然很不错。
该说不愧是男主吗,做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一看,将连城月收下,还是挺不错的。
系统捕捉到宁明昧一闪而过的想法,惊喜道:“是我的错觉吗?你刚才竟然是心甘情愿地想把连城月收入门下……”
宁明昧道:“缥缈峰中学部的弟子们快要高考了。高考期间最需要补充营养。让连城月成为门内弟子,每天给中学部住校生补充一顿课间餐,这不是正正好好。”
系统:……
“这单是给我的,还是所有人都有?”宁明昧忽然道。
剑仙容貌清艳出尘,此刻开口,如冰雪消融。他长长睫毛随着气息微动的模样,难得地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近。
年少慕艾。连城月快到十五岁。这个年纪,正是大多数少女少男春心萌动的时刻。连城月容貌生得好,不乏有人向他表示爱意,女的男的都有。
连城月不通情爱,也觉得与那些人相处无趣至极。不过,他会把那些人的名字记在心里——连同他们所属的家族,和背后牵连的势力。身为连家养子,他想要的位置太高,如今在修仙界里又太一无所有,因此他所遇见的一切,都被他视为资源,都将成为他往上爬的过程中的一部分。
可唯有这次,在面对宁明昧的垂眸时,连城月感到慌乱。这一刻他对他的“视作”已经分不清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能力,还是少年初时的憧憬与心动了。
宁明昧看他了。
宁明昧会不会距离他……能再近一点?
连城月握着茶盘的双手一紧,谦卑道:“小辈见仙尊几日不眠不休,特意送来为仙尊解乏……”
然后他就被宁明昧开口吐出的一段话击倒了。
宁明昧:“小连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说看你这叫什么?搞特殊化,搞特权化。这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缥缈峰以权谋私呢。你说说看,这种言论,你能负责吗?”
连城月:……
没事,他有万全之策。
“小辈炖了一大锅银耳,方才已经将它们盛在小碗里,拜托人将它们送给各位仙尊了。只有宁仙尊这里,是我亲自送来的。”连城月嘴很甜。
宁明昧:“哦,原来不是别人送剩下的也不给我啊。”
……
“仙、仙尊这份,我放了最多的红枣,哈哈。”
瞧这连城月,急得脸都快红了。
一别八年,依旧是满腹心机但很好逗的连小狗。八年过去,已经建成金色高塔的宁明昧对连城月颇有种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宽容。他道:“逗你玩的。”
“……”
宁明昧:“把剩下的银耳汤也一起送来吧。”
连城月怔了怔,心中大喜过望,转身跑回厨房去了。
端完银耳汤,宁明昧又是让连城月加糖,又是让连城月泡茶泡柠檬水,又是让连城月去取文件,又是让连城月去接孩子(姜幼蓉)。系统看着连城月气喘吁吁来来回回,宁明昧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下终于有个研究生的样子了。”
系统:“所以在你们那里,研究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宁明昧道:“用来给导师吸血的。”
宁明昧出其不意,顺便把连城月放倒,又来了个物理抽血。抽血时,他没忘记遮住石如琢的探查能力。
他抽完血,把连城月放回他自己的床上,又离开房门——这一离开,宁明昧就看见齐免成正站在门外。
一袭白衣,看起来还怪有模有样的。不过此刻,是个傻子都能猜到,齐免成刚才应该看见宁明昧在做什么了。
这样的场景,本该使人慌乱。
面对八年不见的师兄,宁明昧只微微颔首:“师兄怎么还没睡。”
“今夜月色很好,所以想来看看师弟。”齐免成微笑,“这样好的月色,不知道还能再看几遍呢?”
齐免成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宁明昧不好直接离开,只能皱眉看着他。齐免成道:“师弟,我今夜原本打算早些睡下的。直到我的弟子给我端了一碗银耳汤来。”
宁明昧:“哦……”
齐免成:“银耳汤里放了很多盐。于是,我去询问方无隅,因为他的房间在我的房间附近。他的银耳汤里,没有放盐,也没有放毒。”
“……”
齐免成:“银耳汤里为什么会放很多盐呢?而且,只有我的银耳汤里放了很多盐?这实在是让人费解。而且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不是我的银耳汤里放了很多盐,而是方师弟的银耳汤里放了很多水。所以,我决定踏着月色出来求证。然而,剩下的半锅银耳,已经被人端走了。”
“……”宁明昧道,“师兄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哈。”
齐免成却道:“原来,是师弟叫走了连城月。连城月半途被叫走,原来是在师弟这里,干了一晚上的活。不过很显然,师弟让连城月来到师弟这里,为的不只是让他干活。”
齐免成这话一出,周围就连空气也寒凉了不少。宁明昧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师兄,有一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我是个炉鼎。”
而且是拥有某种体质,会定时发作的那种。
宁明昧突然来的这一句,差点把系统给吓坏了——它还没见过像宁明昧这样玩儿的其他人。正当它惴惴不安时,齐免成却微笑着开口了。
他说:“嗯,我知道。”
!!
对于齐免成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宁明昧表现得并不意外:“师兄果然敏……”
“不是敏锐,是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从无为真人,把你带回来开始。”齐免成说,“继承于连听雨的体质与齐家的功法结合,的确会导致不良效果。在这种情况下,修炼者的修为虽然可以一日千里,可他的灵魂,却会因为这份激烈的碰撞而被反噬,早早地生出心魔来。最终,他会性情大变,乃至早早地被心魔吞噬。师尊视我如下一任掌门,当然不会坐视我因此被毁掉。所以,他早早地就为我想好了办法——为我挑选一枚炉鼎。”
“师弟你,就是师尊为我挑选的那名炉鼎。”齐免成缓缓道,“不过,我却从来未曾使用过师弟。师弟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抬起眼来,月光下,这双眼眸幽幽,如同西方的魔狼。
并且,他挡在院落与门扉之间,宁明昧找不到其他去路。
宁明昧:……
连城月的院落四周还有其他弟子居住的院落。他又不能推开齐免成大声离开,况且明天,他们三人还要启程前往秘境里。大计在前,这时候和齐免成起冲突,应该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不过齐免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开口……这可让事情变得有点难办了。
宁明昧推了推眼镜,道:“或许因为师兄是个异性恋。”
……
宁明昧:“师尊没有调查用户需求,就把我带回来,想必师兄……”
“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就像师弟说的——我若是想做圣人,就碰不了师弟。于‘齐免成’而言,是这样的。齐家人对连听雨始终颇有微词,对齐免成这个孩子,也曾有过能力上的怀疑。他身为天之骄子,自然要证明自己这一生的完美。和炉鼎搞在一起,是多么有辱身份的一件事?当然,这是某个世界里的齐免成的想法。”齐免成说,“如果师弟也在那个世界里,师弟会怎么看?师弟是否觉得……”
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笑话?
曾经无比崇敬的掌门,不碰自己的原因并非出于善意,而只是因为“看不起”自己。就在真相被揭晓的同时,曾经对师兄的憧憬和敬爱,曾下定的奋不顾身、保护宗门的决心、曾以为自己也是清极的一份子,焚尽全身也要践行的信念,都变成了一场令人破碎的笑话。
宁明昧皱眉。他只觉得月色忽明忽暗,齐免成的脸庞,也忽明忽暗。
他说话用这样的方式,一则,就像齐免成不是他自己似的,二则,这段话就像一个试探。
一场突然间下定决心,要在某个“出发前”留下的试探。
而且很奇怪。齐免成口吐的文字明明冰冷残忍,明明咄咄逼人,宁明昧却觉得,那像是一句话:
你做好准备了吗?
宁明昧道:“那么这份让我赖以生存的善意,还真是伪善啊。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有理由、因此稳定的伪善,总比随心所欲的善良来得要好。”
随心所欲的善良来得越容易,去得也越容易。
他们会因为看见一段话,而选择对一个人释放善意。与此同时,他们也会很轻易地因为另一端话,而选择对那个人释放恶意。
这也是宁明昧较为奇异的价值观里的一部分。比起感性的“善良”,宁明昧更倾向于理性的伪善。
因为理性,所以恐惧得失,所以伪善者,能够伪装一辈子。
“有意思。”齐免成忽然话锋一转,“那么师弟觉得,一个真正的、完美的救世主,应该是什么样的?”
宁明昧蹙眉:“救世主?”
“一个功德圆满,能被天门之上认可的救世主。师弟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