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工程师(+0.5,76000)(取代实习生...)

青砖映着隐隐水光,有水滴沿着送水的竹筒,一滴、一滴地落在青苔上。四下寂静,几处厢房皆是黑压压的。

忽然,横在一户门扉前的红线动了一下。

咒法如惊雷,红衣女鬼于白光中现身,一时间无处遁形。姜钰高喝一声,手中捆仙索已射出,将女鬼的双腿钉死在地上!

鬼呼如刀剑铮鸣。女鬼抬头,怨毒双眼看向众人,发出激烈的嘶吼声。

贺铮不假思索,直接祭出飞箭:“小心——!”

四只飞箭射入石墙内,连箭羽也全然没入,可见贺铮方才因警惕厉鬼的反扑使出了怎样的力道。众人怔愣,却不是因厉鬼挡下了那几只箭。

而是……

“师尊!”

“为什么?”

用庞大灵气挡下那几枚箭的,居然是宁明昧!

“人不是她杀的。”宁明昧说,“这只厉鬼很弱。我说得对吗?闫女士?我猜比起高夫人,你更喜欢你原本的姓氏吧。”

女鬼已经在漫长岁月中失去为人的神智,只趴在地上,发出“嘶嘶”嘶吼。

众弟子一怔,提灯去照。出现在灯下的并非少女,而是一张妇人的脸。只是她脸颊消瘦得像是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裹在骷髅似的脸颊上。

这模样和书房里那张富态端庄的亡妻画像,可谓是大相径庭。

她死前究竟遭遇过什么,才让她衰弱至此?

众弟子看向宁明昧,脸上是惊惧的好奇。谁知宁明昧说:“拿椅子来。”

老实的好学生十五吭哧吭哧地搬椅子过来。

正在众人好奇宁明昧要椅子干什么时,宁明昧居然一撩袍子,在椅子上坐下了。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侧头看众人:“看我干什么?盘问她。”

众:……

众弟子硬着头皮,围着女鬼盘问。可众人实在是不懂阴语,女鬼时而咿呀,时而嘶吼,谁也听不懂女鬼在说什么。

众弟子下意识地就把期待的眼神转向了宁明昧。

师尊,我们听不懂,你应该会的吧。

自己也不懂阴语的宁明昧就像每一个自己也不懂研究课题的导师一样泰然自若:“都是一群筑基修士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给你们锻炼外语的机会,唉……”

众弟子立刻惭愧低头,如坐针毡。十五讷讷道:“师尊,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宁明昧又道:“算了。谁法术好?把她净化了吧。”

没有谁追问宁明昧会不会阴语这个话题了。所有人通通如逃出生天,争先恐后地围着女鬼念净化咒,以将她净化。

苦痛俱消,重归六道。在净化咒下,女鬼的面孔重新丰盈。有那么一刻,她仿佛变回了出嫁前的模样。

健康,活泼,明快。

然后由一只被禁锢在枉死之地的幽魂,变回一缕自由的清烟,再入轮回。

女鬼被净化。所有紧张念咒的弟子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摸摸额头上的汗珠。

虽然刚刚搞砸了翻译女鬼话语的小组作业,但现在,超度女鬼的小组作业,终于完成了啊。

一切结束,玉庭峰弟子贺铮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仍在因自己的箭矢被打下而不悦的他问宁明昧:“宁峰主,方才那女鬼究竟说了什么?”

宁明昧如每个导师面对提问时的态度,对其他弟子道:“现在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十七:“师尊,在方才的净化咒练习里,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为清极宗弟子,应当为社会、为人民承担的责任感。我要志存四方,扬帆起航!”

十一:“师尊,在刚才的净化咒练习里,我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对女鬼、对男鬼、对老鬼、对小鬼的净化咒,都是同一套净化咒呢?有没有办法,针对净化咒的具体施咒目标,对口诀进行改良,从而提高口诀对于特殊鬼魂的净化效率?”

贺铮目瞪口呆。他转向姜钰,试图争取同盟。

可向来高傲的姜钰此刻也满眼激动:“师尊!我这次成功了,我少用了相比于平时35%的藤蔓,却依旧绑得她无法动弹!”

贺铮:……所以你到底在叫谁师尊啊!我们的玉庭峰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宁明昧对贺铮:“看到了么?这才是你身为弟子,应该提出的问题。”

贺铮:……

好奇怪,这种邪恶的感觉。但好像被说服了,这是怎么回事。

贺铮正晕乎着。宁明昧对众人道:“杀死高少爷的人不是闫女士。相反,二十年前,高老爷用闫女士的命,换了他的宝贝儿子高少爷的命。”

而这个女鬼,只是个被困在这里多年的可怜人。

众弟子懵懂,因他们的思维还没能从“女鬼不是凶手”跳到“真凶手是谁”上来,甚至,他们也没太弄清楚二十年前高家发生的事——高老爷为了给宝贝儿子续命,从游荡的神秘药修手中取来药珠,用它吸干了他的结发妻子的生命力、转移到儿子身上。

而他的儿子,在二十年后继承了他亲爹的恶毒心肠。他同样借由那药珠吸取少女生命,直至被人杀死。

不过既然如此……杀死高少爷的人,究竟是谁呢?

宁明昧扫了一眼众人,忽然皱起眉头:“汪成和李垚呢?”

“我怕高少爷的院子里也有鬼。所以让他们到后面守着去了……”这句话没说完,罗潇就意识到不妥。

他们在高老爷的前院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说解决了事件,没理由后院的汪成和李垚听不见!

可他们至今还没现身。

出事了!

群青衣角一闪,原是宁明昧向飞身向后院去了。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他跑。

看着宁明昧身法的系统:……!

跑这么快。

它忽然有点悚然。

距离宁明昧刚来修仙界,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如今宁明昧不仅未来地位在修仙界初见雏形,就连身法,也完全有化神期修士的架子了。

形同鬼魅一般敏捷。

可一开始宁明昧拥有的,也不过那么一点点的资源而已。

假以时日,二十年后,宁明昧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弟子们没有宁明昧跑得快。等他们到后院时,已经看见美人正蹲着试探地上弟子的鼻息了。

“还有气。”群青衣衫的美人收回手指,推了推眼镜,“受了内伤,还没死。”

罗潇几个弟子见了,连忙跑过去,让有水灵根和木灵根的弟子为他们疗伤。见十一看过来,宁明昧又说:“不止你没听见有任何动静,我也没听清楚有过任何动静。此人修为不浅。”

至少是个化神期。

这时候宁明昧居然不装了。系统又惊。

而且此刻,宁明昧镜片后的眼眸冷淡,好像已经进入了某种计算状态。

“而且这人出手迅疾。这一下……”宁明昧指着李垚肩膀上的某处,“本来该是在他的颈间大动脉上,足以灭口,很快,又悄无声息。”

“只是他动手偏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化神期修士,动手怎么会偏?他受了重伤?”宁明昧喃喃。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其他弟子,像是自顾自地就凭着某种奇妙的直觉、和某种合理的逻辑,将缺省的地图拼凑完整。

“他的动作正符合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要快,不引起注意……他是来拿什么东西?”宁明昧径自走向高家少爷的房间里,动作快得让其他弟子都看不清,“找到了。”

空闲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他。

“这具被剑翻烂了的高家少爷的尸体,就是证据。”宁明昧用脚尖碰了碰被扔在地上的剑,“还是清极宗弟子的剑……他有洁癖?有洁癖,在高家少爷的身体里寻找某样东西。我明白了。”

“我猜他是个药修,或许,正是当年把药珠给高家的药修。他是听说了高家惨案后来的吧?过来取回他的东西。结果药珠遗失,高家人因为恐惧他过来追债,所以逃了。”

“如果这样,所有的拼图就能拼上了。”

十一和十六只听着宁明昧喃喃自语。他们只听清了其中几句只言片语,就已经心惊肉跳了。

这么点东西,这么点线索,就足够让师尊看出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来。

这是如何的多智近妖?

“汪成,汪成!”

人群里传来罗潇焦急的喊声。宁明昧回头,看见汪成躺在她怀里,急促地咳着嗽。

他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

宁明昧蹲下身,掰开他的手心去看。

那是一根青色的、染血的衣带。

衣带上的血却已经干涸发黑,看起来,那并不是汪成或李垚的血,更像是来者身上之前因重伤流出的血。

握着衣带,一个画面在宁明昧的脑海里一闪。

往生,青玉坛,桂若雪,药修,试药……

“这事儿可巧了。”他说。

那人进来,迅速打倒两名弟子以翻找,想必他要找的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甚至有可能,那东西可以治疗他身上的伤势。

只是翻找到一半,他就察觉到前院大部队的气息。考虑到无法正面打过化神期的宁明昧和一众弟子,他只能先行离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神秘人会就此放弃。

他一定会继续寻找他那东西的。

同时,神秘人一开始必然没猜到清极宗的人会在这里,甚至,这里还有个化神期的清极宗峰主。因此,接下来他一定猜到清极宗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会想办法在望月镇里隐匿行踪,并伺机出手。

宁明昧握着衣带,他将那枚药珠从袋里取出,眼眸一闪。

“竟敢伤我清极宗弟子!”姜钰暴跳如雷,“师尊,我们一定要他好看!”

“是!”老十六也义愤填膺。

宁明昧:“确实。”

十个苦力一下子少了两个,或许还得再少一个,来专门照顾伤兵。

但俗话说得好,一个高级工程师,顶四个实习生呢。

如果他没猜错那行凶者的身份的话,是时候,抓个高级工程师回来了。

……

望月镇,北部。

名为小水的女孩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

自从破庙回来后,她就加足马力,将家里的活儿都做了。割猪草、喂猪、浆洗衣服、劈柴、做针线活。忙忙碌碌一下午,手指早就被磨破了,她也只能忍着,不说一声。

有路过的邻居看见了,笑着和其他人说:“这就是劳婆婆白捡回来那小干活的。小姑娘,你婆婆走山路上山吃酒去了,你知不知道?”

女孩不语。几个人哄笑着走了。

她只想赶紧把活儿做完了,不然又得被婆婆一顿毒打。劳婆婆刻薄,捡回她时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善心”,私底下却只是因为她如今十一岁,留下她,好干活。

再过个两年,还能把她卖了,又收一份彩礼钱。

但女孩也只能忍着。毕竟除了这里,她也无其他地方可去了。

这样想着,她又偷偷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上面有好多被掐的淤青。方才在破庙里时,她可不敢让小男孩看到这些。

灵敏的直觉告诉女孩,如果小男孩看到这些,他又会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她很害怕。

小男孩于她有恩,知恩图报,是她的信条。

可这不代表她会追随他去做任何事。

所有事情做完,女孩再三确认今天应该没有什么可被挑剔的地方,总算松了口气。她看向窗外,已经是黄昏了。

“再等等吧。”她想。

再过许久,天已经黑透了。

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了。街上的动静也越发安静,劳婆婆却始终没有回来。女孩不敢先去睡,只能一直等着。

劳婆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呢?

劳婆婆去吃酒的地方在西边。高家也在那边。从这里到吃酒的地方,有一段山路陡峭,该不会……

门终于响了。

在看见来人后,女孩终于松了口气。她道:“婆婆,你回来啦?”

“嗯。”

是沙哑的声音。

身形伛偻的老人从门里进来。她像早上出门时一样包着头巾,只是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婆婆爱发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女孩猜她或许是吃酒受了些气,怕她把脾气发在自己身上,立刻忙里忙外地绑对方收拾床铺。

对方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在桌边,看着室内陈设。女孩收完,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等她发落。

“去睡吧。”对方说。

很意外的,今天婆婆居然没说什么指责她的话。

——或许是因为她累了。女孩这样想着。

不过这时候不跑是傻子。女孩低头说了一句“婆婆晚安”,就回自己的小床上去睡了。

餐桌旁只剩下那伛偻的老太太。

摇晃的烛火映得老太太沟壑纵横的脸颊格外僵硬可怖,不似人形,而像是一张□□。若是小水还站在这里,定要被那老太太狠狠吓一跳。

半晌后,老太太起身。她撩开帘子,看着小床上熟睡的女孩。

凝视半刻后,她伸手,将一撮白色粉末抖入她的鼻间。

女孩睡得更沉了,比起睡着,更像是昏死过去。

终于,老婆婆又回到桌前。她从包里又掏出一张铜镜,和一罐奇异的药水。

她凝视镜中的自己,突然,竟将自己脸上的脸皮小心地撕了下来。

“……做得还是太赶了。”“她”说。

那声音竟是男子的声音!

脸皮被揭下,铜镜里映出的,竟是一张美人面。美人肤色苍白,嘴唇发乌,显然是受重伤不久。

他一面用药水继续处理面具,一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冷冷一笑。

“高家那凡人,竟然拿我的东西,去做那种用途。”他道,“弄错了我的东西的用途,死有余辜。活该。”

他蘸药水的笔顿了顿。

“只是我分明在那里,闻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