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城,十里楼。
这是嘉州最大的酒楼,取香飘十里之意。五栋独立的小楼成众字排开,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主楼三层相高,大门上宽大的牌匾上有力的笔锋写着三个大字——十里楼。
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十里楼的门前,身着锦袍的沈煜舟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赵梧早已等候在楼前,还未开口和沈煜舟寒暄半句,就见堂堂侯爷竟然转身伸手从马车中扶下来一位女子。
那女子眉眼如画,粉面桃腮。穿着一身石榴色绣合欢纹长裙,头戴一只晃眼的红宝石赤金累丝偏凤钗。此刻柔弱无骨的倚着沈侯爷的手臂下了车。
赵梧不敢多看,移开视线拱手道:“下官恭迎侯爷......还有这位......”
“这是本侯爱妾。”
沈煜舟一开口,赵梧立刻就恭维道:“见过夫人。”
萧云皎往沈煜舟身后略躲了躲,“大人有礼了。”
声音柔媚,真像极了一位媚上惑主的侯府宠妾。
赵梧又对沈煜舟道:“下官早已着人备下了酒席,还请侯爷移步楼内,让下官为侯爷接风洗尘。”
沈煜舟还未开口,萧云皎就娇滴滴的在他身旁道:“侯爷,妾身有些累了。”
“既然栾娘累了,咱们就进去说。”沈煜舟半揽着她走进了十里楼。
赵梧这个知府做东,十里楼自然是丝毫不敢怠慢,专门把一整栋小楼清了场留给他们,派了四个最好的厨子奉上了拿手菜不说,酒楼的掌柜亲自过来服侍。
“小人见过知府大人、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掌柜的待他们入座便开始介绍席面,“今日十里楼准备了招牌菜百鸟朝凤、鱼跃龙门、锦绣球、四时花开、芙蓉羹......”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本官来给侯爷介绍。”赵梧把人赶了出去,陪笑道:“这十里楼好是好,就是有些不知所谓,好好的菜非得起个不一样的名儿,叫人云里雾里,听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是下官来给侯爷介绍吧。”
“这百鸟朝凤是取用母鸡和猪肉所制的蒸饺放在笼中清蒸,因摆盘形状如展翅的凤凰而得名;这鱼跃龙门就是松鼠桂鱼;锦绣球便是樱桃肉......”
赵梧笑呵呵地将一桌菜品介绍一番,还不忘谦虚,“嘉州不比京城,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萧云皎偷偷给了沈煜舟一个眼神,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沈煜舟会意举起酒杯,“赵大人客气了,本侯便借花献佛,多谢大人款待。”
说完一饮而尽。
赵梧忙端着酒杯起身,“承蒙侯爷高看,在下不胜感激。”
几杯酒入腹,场上的气氛明显松散了不少。赵梧拍拍手,一群衣袂飘飘的女子便翩然进门。
这包厢极大,饭桌外隔着两扇顶天立地镂空屏档,那些女子们便停在屏档的另一端。
不多时,丝竹之声便在这间屋子中响了起来,还有一曼妙的身影随着乐声跳起了舞。
萧云皎看着看着就脸色不悦了起来,小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沈煜舟夹了一筷松鼠鱼中最鲜嫩之处,转头放进了萧云皎碗中,轻声哄着,“栾娘尝尝可还喜欢?”
萧云皎不去看他,又“哼”了一声,这回甚至声音比方才还大。
沈煜舟摇头轻笑,夹着鱼肉送到了她唇边,“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我的栾娘相比,自然是你最合我心。”
萧云皎这才满意了,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张口吃掉了送到嘴边的鱼。
沈煜舟放下筷子对赵梧道:“赵大人见笑了,栾娘被我宠坏了,性子骄纵爱吃味,还是请这些舞乐女子下去休息吧。”
赵梧哈哈一笑,“是下官疏忽了,是下官疏忽了。”
说着赶走了那群一曲都没奏完的姑娘们。
萧云皎这才扬起笑,投桃报李的给沈煜舟夹了一只虾仁喂到嘴边,两人就像看不见赵梧一般沉浸在这你来我往的喂饭活动中。
赵梧这下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想找个地缝钻一钻。作陪的师爷眼珠一转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他,赵梧这才回过神来。
“侯爷,下官有一物献给侯爷,还请侯爷笑纳。”他双手拖着一个扁方木盒,嘴角都快扬到了耳朵根。
沈煜舟这才放下筷子,结束了这场旁若无人的喂饭游戏。
“这是何物?”
“侯爷一看便知。”赵梧没有回答,又把那盒子往沈煜舟面前递了递。
沈煜舟接过来随手开了盖子,一眼看过去变了脸色道:“赵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贿赂钦差吗?”
他说着把那盒子扔了出去,扁方木盒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叠整齐的银票。
“不不不。”赵梧大惊失色连声否认,“下官怎会行贿啊,这是……是……”
他神情急切,嘴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慌忙瞥向一旁的师爷。
师爷帮他圆上,“禀告侯爷,这些都是知府大人前些日子派兵围剿山贼收获的赃款,是想请侯爷做主,决定这笔款项用处的。侯爷误会了,误会了。”
“原来如此。”沈煜舟神色缓和了一些,“险些误会了赵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赵梧弯腰把地上的木盒捡起来,偷偷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知赵大人何时剿灭了这么一大批山匪,看这数量,这山匪规模不小吧?本侯没记错的话,京中好似并未收到奏折啊。”沈煜舟问道。
赵梧道:“说来惭愧,下官听闻百姓在五连山遇到了劫匪,便派人去山上巡视查察。谁知手下才上了山,却见到一队山匪死在了山路之上,旁边都是他们劫掠来的银钱珠宝。下官的衙役们,只是做了清理之事罢了。”
沈煜舟追问:“赵大人是如何得知那些死尸是山匪的?”
赵梧道:“那些尸体验过之后,仵作回禀说这些尸体体格粗壮,身上多半还都有旧伤,外加上他们长相粗陋,常有伤疤。这……不是山匪,还能是何人啊!”
沈煜舟没有说话,箫云皎却娇呼一声,“吓死人了,那嘉州如今还有没有山匪啊?”
赵梧干笑两声,“夫人莫怕,山匪的余部下官定会全力清剿,夫人不进山,在城内游玩还是十分安全的。”
箫云皎闻言又不高兴了,“整日在城内有什么意思,侯爷,您可答应过要带妾身进山避暑的。”
“好好好。”沈煜舟拍拍她的手,“栾娘放心,我定会带你好好散心,绝不会让山匪惊扰了你。”
“赵大人!”他立刻对赵梧道,“还请大人立刻派驻扎在城内的队伍入山清剿山匪,五日后本侯要带栾娘入山避暑。”
顿了顿,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赵大人不会不知道长公主此行来嘉州……也是为了避暑的吧?”
一番话说完,赵梧只得应下,直到酒阑人散,除了客套话,再也没有开口说些其他。
……
接下来一连几天,赵梧都很老实的在忙着清剿山匪,因为沈煜舟他们还在等他开辟出来一条进山观光避暑的安全路线。
他们忙了起来,本来还不怎么高兴的“栾娘”却兴致极高。整日缠着沈煜舟陪她在城里闲逛,不是听戏就是买衣裳。
赵梧每天亲力亲为盯着面都没露的山匪都快哭了,不过又有那么一点庆幸——幸好,幸好他们没再盯着他不放了。
于是在这种轻松快乐的氛围之下,箫云皎他们的人打听到了茹娘的消息。
说来也巧,原本箫云皎只是想出来逛个街,然后就瞧见了牙行一出大戏。
“这宅子明明是我们家租出去的,怎么到了时间却成了你们牙行的宅子了?”
牙行伙计平静的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男子,拿出几张纸向众人展示了一下道:“诸位,这几份东市那处二进小院的买卖文书。都是官府盖了印的,乃是半年前冯家举家搬迁时卖给我行的,官府具有记档。您几位和冯家的事,还是去找冯家人分说去吧。”
那男子满脸涨红,“冯家早就搬走了,谁知他们去哪里了呀!当初我们的房子说好只是租给他们一年,谁知他们竟然偷着把我家的房子给卖了!”
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谁提出了问题,“他们租你的房子,没有房契如何买卖?”
那男子也是一脸懊悔,“都怪我轻信他人,他家女儿茹娘说官府到家里去查验身份,要借房契给官府查看,我这才……唉!”
有人听出了点问题,大笑道:“我看你不是轻信他人,是色迷心窍吧!”
众人一顿哄笑四散而去,只留下那个男人在牙行前捶胸顿足。
以及听到“茹娘”就在原地的箫云皎和沈煜舟二人。
“这位兄台,”沈煜舟上前搭话,“兄台遭遇委实令人惋惜,若不嫌弃,可否让我做东请兄台喝杯茶?”
那男子正是满腹无奈愤懑无处诉说,见有人愿意和自己搭话,水水推舟便跟着他们到了一间茶坊就座。
知道过犹不及,二人并未开门见山询问茹娘之事,先和男子一阵寒暄知道了此人名叫刘恩,又听着他倒了一肚子苦水。
原来这人是个书生,那两进宅子是他家的祖产,几十年过去家中没落,只剩他一人。为了生计他把宅子租给了冯家人,自己只住在城外的小庙中苦读。冯茹娘时常去小庙探望他送些饭菜,一来二去他便觉得和这女子有些情谊,故而才会上当受骗。
“在下如今可算知道何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了,连祖产都守不住,真是无颜面见先祖。还读这圣贤书有何用!”刘恩仰头灌了杯茶,那架势仿佛自己喝的是酒。
“谁说书生百无一用?”萧云皎一直没说话,听了此言却觉得窝火,“你自己没用,就把天下书生都一竿子打死不成?当今为官拜相的哪个不是读书人?依我看不是读书无用,是你自己书没读好罢了。”
刘恩一听,面色张红,拍案大怒,“你们这些女子懂什么!只知虚情假意逢迎男子之辈,也在这里胡言乱语,妄谈读书。”
萧云皎一听便知此人是被冯茹娘骗惨了,却也不受这份窝囊气,脸色一沉道:“放肆。”
沈煜舟也面色不虞,“阁下未免推己及人了,看来今日是话不投机,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完拉着萧云皎起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