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灼热的炉火吞吐着熊熊的火焰,残剑在火苗的包裹中逐渐变成灿烂的金红色。

细看过去,还能看到那金红色中还流淌着丝丝缕缕黑色的线条。

赵峥皱着眉把那块煅烧后的残剑放在了冷水中,只听“呲……”的一长串声音响起,冷水瞬间冒出来一层白色的烟雾。

再把那块残剑夹出来时,它已变得面目全非。

“这铁剑经过煅烧后呈丝线状,显然是用的劣等铁矿所铸,绝非精铁。”赵峥斩钉截铁的说。

傅铭渊问道:“可之前看起来这两把剑和精铁所铸成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赵峥道:“我游历西北之时曾见到那里的一种锻造技艺,他们发现了一种酸水,能通过打磨、浸泡、把劣等铁矿上的杂质祛除。从外表看去是没有什么差别,不过这种技艺铸成兵器就会更脆,经受不住多大的力道。”

沈煜舟的眉头越皱越紧,眉间形成了一个深深地“川”字,赵峥知道事态严重,主动开口,“我跟你们一起去营中看看,既然有这等劣质兵刃,那数量就一定不会少。”

“多谢舅舅。”沈煜舟想了想又道,“只是要委屈舅舅乔装打扮,军中混入这等兵刃,想必也是有人里应外合才会如此。”

赵峥爽快的答应下来,扮做侍卫入了军营。

“怎样?”在营中巡视了一圈后,沈煜舟询问道。

赵峥神色复杂,“这里头至少有六成是以次充好的兵器。”

沈煜舟心下一惊,这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

赵峥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下一步你准备如何打算?我近日会留在家中,若是有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多谢舅舅。”

沈煜舟一时也并没有想到什么可行的法子,不过如此大事还是要先告知箫云皎。

所以夜色渐临之际,他又一次熟门熟路的潜入了公主府。

箫云皎正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纳凉。

也不知是因为近日天热的厉害,又或者是前日在苏年年那里看到的消息太过让人惊讶,总之她有些睡不着。

每每浅浅入眠,还总是会做一些古怪的梦。

想到梦里那些景象,箫云皎的脸有些泛红。

正胡思乱想着,脑海中浮现的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了窗边,还伸手在她脸上贴了一下!

“脸怎么这么红?可有不适?”沈煜舟趴在窗边探进来半个身子,正好够着了躺在美人榻上的箫云皎。

箫云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顺势往旁边滚了半圈。

“干嘛突然吓人!”

她又惊又羞,捂着发烫的脸颊娇嗔地骂了一句。

晚上不打算出门,她穿了件浅玉色抹胸长裙,外搭了一件卷草纹对襟长褙子,那褙子是柔软的轻云纱,隐隐透着领口处光洁如玉的皮肤。

沈煜舟看着她如此娇羞的模样愣了片刻,敏捷的翻进屋里,“在想什么这么专注,我都在窗外站了半天你也没发现。”

箫云皎有些不敢看他,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在军营练兵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煜舟没多想,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我在营中发现了一批劣质兵刃。”

箫云皎的心思一下子回到了正事上,“怎么说?”

沈煜舟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说完又加上一句自己的推想,“愘城军才回京不久,除了原先的兵器,新送过来的都是由军器监负责的,就是不知谁在这军器监里头搞鬼。”

箫云皎思衬片刻,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句,“请江先生到知隐轩来叙话。”

门外出岫毫无波澜地应下,屋内江逸珩却没忍住睁大了双眼。

偏箫云皎还没察觉到某人的变化,“江逸珩脑子转的快,这两日事情有些多,还是得让他出个主意。”

“你对这位江先生的评价倒是极高。”沈煜舟语气平平的说。

箫云皎倒了杯茶喝着,“他若是入朝为官,可堪大用,在我这确实委屈他了。”

委屈?

怕是某些人甘之如饴吧?

沈煜舟心里不痛快,但又无法和她分说明白,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拿了件披风递给她——

“夜里风凉,披上些。”

门外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煜舟不由箫云皎分说便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肩头。箫云皎看着他躲避的视线,抿嘴笑着拢了拢胸口的披风。

江逸珩一猜就知道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门外便支开了樱草出岫,只是进门看到沈煜舟站在公主身边的时候还是明显愣了一下。

“见过公主。”

江逸珩的头还没低下去,箫云皎就打断道:“行了,先坐下吧。”

三人在内室屏风外的小圆桌旁围坐了下来,箫云皎开口道:“愘城军营中新进的兵器混入了六成次品。”

江逸珩一听,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弯,看着沈煜舟道:“沈侯爷,不知原先在边境时可有兵刃出现此等状况。”

沈煜舟知道此人可信,也不藏着掖着,“并无。”

推算了一下时间,江逸珩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军中武器皆由军器监管理,每年都会根据报损送去一批新的武器,如今营中所用的该是今年二月送去的那些。这期间军器监一直没有更换监丞,这就说明,他们之前送往边境的武器没有问题,该是不想边境战事出现变故,如今愘城军驻守皇城外围却换了劣质兵刃……只怕是有人不想皇城固若金汤。”

箫云皎摩挲着披风的一角皱眉道:“背后之人所图不小啊,你们觉得会是谁?”

沈煜舟放在膝头的手指轻点,“朝中不满陛下之人就剩那么几个了,不难猜。”

崔家刚倒台,剩下的岳家在四姓之中一家独大,难免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箫云皎迟疑了一会开口,“其实……前日我在裕王府得知了一件事,一直在心里留了个疙瘩,本来想着让南鹤去查一查再跟你们说,索性干脆现在告诉你们吧。”

看着两人严肃的神情,箫云皎正色道:“裕王府上有个画师,无意中写出的‘云’字,与我行笔几乎别无二致。”

沈煜舟知道她行笔的习惯,“你写的云字两横习惯一般长,我还未见过有谁和你一样行笔的。”

“这正是我迟疑之处。”箫云皎道:“这件事还是年年心细发现了,她说只见过那画师一次,听闻后来那人离开了裕王府云游去了。我让南鹤去打听了这个画师,他用了两日什么也没查到,像是用的假身份。”

“这个画师十分可疑,眼下不知他究竟是谁,只能先从军器监查起,最后再慢慢去寻此人踪迹。”沈煜舟低声道:“既然人曾住在裕王府,不若等下我潜入进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箫云皎摇摇头,“你别去了,我让南鹤去过,裕王府松散的很,除了裕王的丹房他都转了一个遍,并没有什么。”

裕王如今年过四十,一心游历山水、求仙问道,竟然在府中弄了个丹房,萧云皎从前去玩的时候进去过,只觉得乌烟瘴气呛人极了。

箫云皎叹了口气,“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顺着军器监监丞查一查吧,看看能查出些什么。”

说起军器监监丞,江逸珩便想到了一人,“公主可还记得户部尚书家的千金?”

“李青蕊?”箫云皎对她印象还算深刻,“她怎么了?”

江逸珩道:“去岁军器监监丞钱文斌曾向户部尚书求娶他家千金。”

不等箫云皎追问,他又补充道:“李大人推拒了,前两个月答应了把女儿许配给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

“为此,钱文斌还借着酒意堵了这位三公子一回,差点打起来。”

“钱文斌。”箫云皎念着这个名字,实在无法和人对上号。

沈煜舟却有些印象,补充道:“这个钱文斌是个庸才,我在朝中见过他一两回,长的倒是人高马大,五官端正,但却回回皆是跟在兵部那群人后头溜须拍马,年近三十了政绩没做出多少,吹捧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都三十岁了,还去求娶十几岁的李青蕊有点过分了吧?”箫云皎不满地撇撇嘴。

沈煜舟知道她想听什么,娓娓道来,“钱文斌原先有个妻子,是他上司的女儿,可惜这个女子生产时不幸去世,孩子也没保住。他为了亡妻守孝三年,他的岳父感念他‘一片深情’告老还乡前帮他坐上了军器监监丞的位置,去年他岳父带着家人还乡了,他便去求娶了李青蕊。”

箫云皎听完愈发觉得此人混账,“他这般草包的人,还能坐在从四品官员的位置上,真是蝇营狗苟。”

“也就是此人圆滑,三年多没有政绩但也没有错处,不然兵部早就换人了。”沈煜舟总结道。

“此人好巴结,煜舟哥哥,你可以找傅铭渊帮着打听一二。珩之,你这几日辛苦一下,我会让南鹤把历年军器监的卷宗取来,你再理一遍,看看能有什么线索。一定要把这批劣质兵刃的来龙去脉查清楚。”箫云皎道。

沈煜舟听到她脱口而出的称呼下意识弯了弯嘴角,脑子里还想着正事,“军营里不能都是劣质兵刃,万一皇城发生意外,将士们不能用这些对阵,还要寻个时机把这些劣质兵刃换出来。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声势浩大,还要另作打算。”

“眼下也只能一步步来了。”

这暗中操纵风云的手实在是太多太乱,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