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越是夜幕沉沉,畅音阁便越是灯火通明。

从马车走近这条街口开始,喧闹之声就不绝于耳,萧云皎不由掀起了车帘向外看去。

“今日怎么如此热闹?”

柳溪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云皎轻笑,“有话直说便是,做什么这般怪模样。”

赴苏年年的约让她心情很是不错,话里都带了几分调笑。

柳溪竟然有一些羞涩道:“公主,今日......红袖楼的花魁要公开叫价了,这里只怕有一半人都是往那去的。”

他虽然出身青楼,可当着公主的面说这些真的还有些羞于启齿。

萧云皎一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畅音阁出了个绕梁娘子名声大躁,已经是这条不夜街上不可撼动的存在了。红袖楼再不想些法子,只怕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

前几日听闻他家选了花魁娘子出来,自然会吸引不少好色之徒。

萧云皎没有说话,都是为了讨生计,只要不是逼良为娼,谁也没有必要去瞧不上谁。

马车悠悠停在畅音阁门口,薛平柳溪扶着萧云皎下来。

“小云儿。”一道中气十足的低沉男声叫住了她。

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喊她了,萧云皎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乐呵呵的裕王。

“皇伯父。”萧云皎福身。

“小云儿也是来听绕梁娘子的新曲儿的?”裕王眼睛一亮,“老早就听闻苏姑娘一曲名动天下,可惜宫宴那天我却不争气病了,今日一定要好好领教一番。”

萧云皎笑着道:“能得皇伯父如此高看,也是年年的福气了。您可是音律一道的高手啊。”

裕王别的不好,这些吟风弄月,求仙问道之事最是精通,是有子期之才的。

“走走走,咱们一道进去,正好咱们叔侄许久未见了。”裕王干脆把萧云皎带到了他老早定好的最大的雅间。

萧云皎想起来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裕王只要回京就喜欢带着她到处逛到处玩,城外的画舫啊,山巅的佛寺啊,最好吃的酒楼啊......

裕王没有子女,因为身体不好甚至没有娶妻。先皇后在世的时候曾经想给他说个媒却被拒绝了,他自己都说——

“若是我根本活不了多久,那不是害了人家吗?”

谁知如今身体康健的却走在了病秧子的前头。

萧云皎很喜欢和裕王在一块儿呆着,在他身旁,萧云皎觉得很是松快。他就像山间流动的水一般自由洒脱,即便知道自己的宿命是流向大海,也总喜欢飞溅出几处水花往他感兴趣的地方去。

两人刚落座,裕王变从袖中拿出一物来,得意洋洋的给萧云皎显摆着,“小云儿你看,这是我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做好的,好看吧?”

萧云皎接过才看清楚,那是一把通体白玉制成的扇子。

方才裕王拿出来的时候是合起来的,那玉竟然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缝隙。

她拇指微微用力捻开这把白玉扇,只见每一片扇面上都有着薄厚不同的雕刻,连在一起成了一副飞鹤祥云图。

扇坠的流苏更是巧妙,绳结下悬着一枚嵌了红豆的骰子,晃动间那红豆还在里头滴溜溜的转。

萧云皎看得入迷,裕王笑着告诉她,“扇面上刻的是仙境,扇坠上吊的是人间,这白玉扇子可有几分趣味?”

“皇伯父好厉害的手艺,好巧妙的心思。”萧云皎简直叹为观止,她知道裕王喜好篆刻,从前都是刻一些小印章什么的,不想许久未见,他篆刻的技艺已经如此之高了。

裕王靠着椅背悠哉游哉喝着茶,“如果今日绕梁娘子的曲子合我的心意,我就把这扇子赠与她,也不算辜负。”

萧云皎放下扇子,看着裕王毫无束缚的靠在椅子上,忍不住也慢慢放松了挺直的腰背,顺着软硬适中的靠垫往下滑了滑——

是舒服。

她想,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裕王不但活过了二十岁,甚至过了两个二十岁的原因了。

就这么享受了一会儿,苏年年便登场了。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清丽,一身粉白飘逸的纱裙衬得她如同画中仙女。

她抱着琵琶坐在了悬挂在舞台中间的秋千之上,素手拨弦,启唇清唱。

是一曲临江仙。

这一曲听来,萧云皎只觉得身心轻盈,凡尘俗世都能暂忘片刻。

绕梁娘子果然不负众望。

“哎呀呀,真是亏了亏了。”裕王摇着头道。

萧云皎不明所以,“如何说是亏了呢?”

“这么妙的歌喉,这么绝的琵琶,上次我竟然没有听到,这不是亏了是什么?”裕王起身,“不行,我得亲自去把这扇子送给年年姑娘去。”

萧云皎哭笑不得,不知怎么说自家王叔才好了,索性起身,“我陪您一道去吧,年年与我还算相熟。”

他们两个一起身,随侍的薛平和柳溪也跟在后头出了门。

柳溪还沉浸在方才苏年年的临江仙中不可自拔,心里十分想要谱一曲为她和歌。这么想着,脚下便没了分寸,出门时竟被门框绊住,一头栽到了回廊的柱子上。

薛平离他最近,忙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萧云皎也被那一声响亮的撞击声吸引的回头看去,一眼就看到柳溪的脑门肿的老高——

“你这是怎么了?”她确实没想到这么大的人了能在这儿摔跤,又无奈又有些好笑,“赶紧给他叫个大夫瞧瞧吧,这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好。”

裕王挪愚的看着萧云皎,“小云儿可是心疼了?”

萧云皎笑道:“自然心疼,柳溪可是我府中难得的好琴师,若是撞坏了脑袋以后不会弹琴了可怎么办才好。”

几人正说着,便看到本来要去拜访的苏年年远远的走了过来,“见过公主,见过裕王爷。”

萧云皎笑着迎了上去,“正说要去看你,你可自己过来了。”

苏年年腼腆的笑着,“哪里敢让贵人屈尊啊。”

裕王见了苏年年,眼睛更亮了,甚至围着她来回踱步了好几圈,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苏年年不明所以,但还是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倒是萧云皎拉了下裕王的袖子,“皇伯父,您这是干嘛呀,吓到年年了。”

裕王方才如梦初醒,“我在山上修道之时曾见过几次晨间彩霞,隐隐绰绰似有仙人飘然立在云端,今日见了年年姑娘才知道,仙人便该是如此模样!”

苏年年垂眸,“王爷说笑了。年年愧不敢当。”

“不不不,你当得当得,我这有一小礼物想要赠与姑娘,姑娘不要嫌弃才是啊。”说着裕王把那白玉扇双手呈给了苏年年。

苏年年飞快和萧云皎对视一眼,见她眼神无异,才屈膝把扇子接了下来。

裕王实在是古怪的很,偏生又看上去一腔赤诚,委实让她无所适从。

柳溪站在一旁揉着脑袋,默默跟着一行人又回到了雅间。

萧云皎被裕王打了一通岔,坐下来了才想到还有个脑袋上鼓着包的人,对薛平道:“叫大夫了吗?”

薛平一拱手,“在下现在去。”

柳溪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不用请大夫的,在下没事,只是方才走神没看好路,这才闹了笑话。”

萧云皎看他说话利索,也不像是被磕坏了的样子,就是额头肿起来的包实在招笑,这才没有一定要把大夫请过来。

苏年年也看到了柳溪头上的包,“我那里有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先取来给柳公子用吧。”

柳溪的脸更红了,头都快要埋在胸膛里,“谢过苏姑娘。”

“你这么大的人了,何事还能让你走路都分心?”萧云皎随口问了句。

柳溪看了一眼苏年年,“苏姑娘方才一曲实在精妙,在下便想如何用琴谱曲为姑娘相和,这才分了心。”

裕王哈哈一笑,“小云儿府里的人也都是妙人啊。”

苏年年听完愣了一会,一定神,喃喃自语道:“是了,我总觉得琵琶的音色太过高亢,失了些沉稳平和,若是换成琴来配此曲,定然会别有一番滋味。”

柳溪没忍住开口,“若是将曲中转圜处的徵羽变为宫角,或许会更加流畅。”

苏年年想了想,张口清唱了两遍曲谱,“确实正如先生所言。”

裕王也是懂得音律之人,当场拍手称妙,命人取了琴来。

苏年年与柳溪当场排演了一遍,虽是排演,也叫人听的如临仙境。

直到快要宵禁,裕王还一脸乐不思蜀,恨不能把苏年年和柳溪一块儿带回裕王府去。

“小云儿啊,你真是不可爱,我都说了让柳先生和苏姑娘一道去我的府里做客几日,几日而已,你都舍不得放人。”

萧云皎笑着拒绝,“皇伯父,您要想听曲儿还不容易,柳溪可是我府里唯一的琴师了,我可宝贝的很呢。”

“罢了罢了,苏姑娘可愿到我府上做客?我那可是有许多梨园能手,你要是能指点她们一番那该多好。衣食住行包准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裕王眼巴巴的看着苏年年,“你要是去了,我认你当个干女儿如何?”

此话一出,苏年年真的是吓了一跳。

她当然不敢和裕王攀这个亲,忙道:“王爷抬举了,为王爷献乐已是无上荣耀,年年岂是贪心之人。”

当即便答应了去做裕王府的教习。

苏年年一答应可把裕王高兴坏了,差点亲自扶她上马车,还是萧云皎说了句别吓到年年才作罢。

看着裕王府的马车走远,萧云皎哭笑不得,“咱们也回吧。”

快到宵禁的时辰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蹄声哒哒回响在长街上格外清晰,萧云皎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突然却听到前方马儿凄厉的嘶鸣!

“公主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