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在张伯家里的这一夜萧云皎睡得并不舒适。
床铺是张婶取出来准备给儿子娶妻用的新铺盖,可能是存放久了,有种不太好闻的味道。
萧云皎只合衣略歪了歪,院子里的鸡就开始打鸣。她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子——外头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丁点儿亮光。
可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干脆就着蒙蒙亮的天色起了身。
她想着洗漱一番,却没在屋里找到可用的水,又想把床榻上的被子叠了,也是弄了半天没弄好。这些事情向来是无需她亲自动手的,她折腾了许久,才勉强把被堆成了一长条。
“醒了叫我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沈煜舟倚着门抱臂看着她有些笨拙的整理床铺。
房间里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让萧云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他把手里的被子往床上一丢。
“我不会。”
沈煜舟住在她隔壁,鸡叫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听着隔壁有响动知道她已经起身,却等不到人从屋里出来,细想想就知道症结所在。
他接手了叠了一半的被,在她手里怎么都是软塌塌的被子跑到他手底下,两三下就变得齐齐整整。
这时候侍卫从厨房提了热水在门外候着,沈煜舟接过来,拿了马车上自己带的铜盆给她洗漱。
这一路上的条件和公主府里天差地别,能添置的东西他都尽量给萧云皎备着,即便如此也难免在衣食住行上受了不少罪。可萧云皎从没有过一丝抱怨,甚至连点不悦都没有表露出来。
马车里她也能住,棉布衣裳也能穿,农家菜也能入口。
扪心自问,许多事情在从军之前,沈煜舟自己都做不到。
她这边刚刚洗漱好,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
“爹,娘,我们回来了!”
然后就是张伯张婶迎出来,
“大牛,二虎,快把背篓放下,娘给你们做点面条。”
“累坏了吧?夜里没有着凉吧?”
......
一家团圆。
真好。
萧云皎突然不想出去了,对沈煜舟道:“别耽误他们一家团聚了,把药收了就走吧,我直接去马车上等你。”
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小了才出去上了马车,堂屋里的人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娘,我怎么看有人从咱家屋里出去了?”大牛疑惑道。
张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哎呀,忘了跟你们说了,昨儿个来了位收药材的客商,我跟你爹留人家兄妹住了一晚。”
正说着,沈煜舟在门外叩了叩门。
“张伯,张婶,打扰你们多时,我们也该启程了。您家二位公子带回来的药材不论多少,我们全数收购。”
“怎么这么着急要走呢,”张婶埋怨着,“吃了饭再走不迟啊!”
沈煜舟笑了笑,一副儒雅模样,“家妹的病不好耽搁,早一日出发,我们便可能早一日寻到鲜山参。”
“哎......也是。”张婶想起萧云皎,这姑娘是真的招人喜欢,可惜身子弱了些。
“那我去给你们做点饼子路上带着吃,你们先称药材。”
不等沈煜舟拒绝,就一头扎到厨房去了。
知道他们全都收,大牛把拉回来的满满两大筐药材又在门沿上磕了磕,直到把土块嗑的差不多了才让二虎从后院翻出来一杆秤,两人合力把那两筐药称出了重量。
沈煜舟便将药钱给了张伯,随后让护卫搬着两个大筐上了马车。
刚装好车,张婶就从厨房追了出来,硬是塞给他们一包热腾腾的饼子,见他们收下才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很快就走出了古水村,张婶回到家里,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可不一会只见二虎从房里跑出来,嘴里还大声喊着她。
“娘,你看,我刚刚进屋想换衣裳,就在枕头边上看到了这么多钱!”
两大锭银子在他手里,白花花、亮闪闪的。
......
马车飞驰在乡间小路上,半日功夫便到了清源县城。
在最大的客栈内修整了一两日,他们便等到了走水路前来的其余官员。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糙汉子见了沈煜舟身旁的萧云皎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身旁瘦高的年轻人拉住。
这次出门沈煜舟带的都是自己的部下,行伍之人没见过公主,自然不知萧云皎是何身份,只当是沈煜舟带出来的红颜知己,还以为他们侯爷转了性子。
“这是我的亲卫陈从善和刘猛。”沈煜舟对萧云皎介绍两人后又对二人道:“这是长公主殿下。你们要时刻记住,万事都以保护公主为先,明白吗?”
这下不止刘猛,陈从善面上都有些惊讶,想到她的身份不一般,没想到她竟是当朝长公主。
二人忙冲着萧云皎行了大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云皎见沈煜舟对二人说了她的身份,便知道这二人是可以信任的,叫他们起身后道:“无需多礼,此次我是暗中出门不便声张,你们知道便是,对外不可透露我的身份。”
陈从善和刘猛不光带来了手下,还带来了清源知县的邀约。
他们的船一靠岸,消息便传到了许攸耳朵里。按理说沈煜舟一个侯爷到这里来他该亲自相迎,可这个前任二品大员愣是在县衙里呆的稳稳当当,只让师爷给送了张帖子,请他们一行晚上赴接风宴。
沈煜舟笑了笑,把帖子递给萧云皎,“这下你知道许攸为何会开罪那么多人了吧?”
在这客栈里休息了一两日,萧云皎精气神算是回来了五分,见天色还早,便有心情妆扮一番。
沈煜舟给她找了个客栈里手脚麻利的小丫鬟,自己又跑出去给她买了许多衣裳首饰。
虽没有京城里她常带的贵重华美,但他挑的也都新奇有趣儿。萧云皎挑了朵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毛茸茸的花簪在头上,对着黄铜镜子照了照十分满意。
“这是什么花?”她问身后的小丫鬟。
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嘴特别甜,“这是绒花,用丝线做成的,姑娘带上这枝海棠好看极了。”
萧云皎想了想,好像是有南边送来的绒花首饰,不过她的首饰太多,一直也没戴过,今日倒是戴上了。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萧云皎给小丫鬟拿了点银子打赏才出了门。
粉色长对襟绣花袍子,内衬乳白色修立领灯笼袖上儒,再配上一条洒金飘花百褶裙。沈煜舟给她挑的全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这颜色她许多年都没有穿过了,自从国丧之后,她多穿的是浓烈之色,不想给人娇软之感。
可她自己其实很喜欢浅色。
沈煜舟明白她。
......
县衙门口,许攸不耐烦的看着那位新晋沈侯爷的马车停在对面。
他也做过京官,自然知道这些京官到州县里来排场有多大。说是沈侯爷战功赫赫,还以为跟别人不同,可如今不还是一样的阵仗?
更别提沈侯爷下了马车后,还回头从车里扶下来了一位女子!
许攸轻蔑一笑,“久闻沈侯爷骁勇之名,许某还不知沈侯爷也是风雅之人,就连监察之行也要带上个......”红颜知己。
最后四个字在看到沈煜舟身后之人的面孔时硬生生被吞了下去,甚至太过着急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会在清源县,他的县衙门口,沈侯爷的马车上,看到,长公主?
他曾经是二品大臣的时候得罪了崔家人,被崔谨逮到机会抓住了一点错处弹劾。本以为要就此褪去官服回家种田了,没想到萧云皎先冲自己发了难,指责他挡了她的车架,这才来了这清源县。
许攸知道好歹,当个知县好歹还是保住了这身官服,能够继续为百姓做些事,一直心里头对萧云皎有几分感激,就算她蛮横荒淫,他也没有说过萧云皎半分坏话。
如今在这里见到她,虽不解且震惊,但还是很快想到了应变之策。
“想不到沈侯爷如此别致,出门还要带着两块......砖?”
他看到刘猛手里抱着两块砖,灵机一动把话圆了过去,又弯腰朝沈煜舟深深一揖,“贵客远道而来,攸这厢有礼了。”
很少有人发现,许攸行礼的方向,微微偏了几分。
萧云皎和沈煜舟都看到了,对视一眼默默受了许攸这个礼,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他的为人,跟着他进了县衙后院。
酒过三巡,沈煜舟提起了刘猛拿的两块砖石的来历。
“许大人方才不是十分好奇这两块砖石吗?您不妨仔细瞧瞧?”
许攸看了许久道:“这就是普通的青砖,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恕下官愚钝,还请侯爷解惑。”
沈煜舟道:“在来此处之前,本侯去了一趟古水村,这砖......便是从坍塌的河堤上取回来的。”
“许大人不妨仔细看看砖石衔接处用的是什么材料?”
许攸上手摸了一下,“这......是黄泥浆?”
“正是。”沈煜舟道:“大人可知,吴知府为何上书要在云州多地修建堤坝?”
许攸道:“自然是为了防止水患。”
“可若是原先的水渠已经够用了呢?”
许攸听完心下大动,“这......这水坝便是无用之物了啊。”
他摇着头,“不该如此啊,两年前下官刚上任的时候,确实亲眼看到古水村在雨季时排水不畅,这才觉得修建水坝是件好事。”
本以为只是有人偷工减料从中牟利罢了,没想到连这些水坝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许攸有些恍惚,“侯爷,云州近些年可是在不同地段足足建造了四座堤坝,还不提翻新旧址,若都是如此......那......”
沈煜舟帮他把话说完,“那便是云州知府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了。”
“只是不知此事,都有谁参与其中?”
许攸额角的冷汗都要滴落下来了,沈煜舟跟他说这些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他,毕竟他也是云州官员,没有人能相信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想到这,他起身道:“下官愿倾尽全力助侯爷肃清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