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彩朱漆的画舫和赭色游船接连靠岸停泊,箫云皎没有和那群贵女交谈的半分兴致,直接派人送苏年年回畅音阁后带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至于船舱里的何莲,便让她留在了画舫中——谁把她带来的谁便负责把她送回去吧。
跟在公主府车架身后的马车上,傅铭渊一头雾水的对沈煜舟说:“这些姑娘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好端端的行了礼走了便是,做什么非得得罪我们小公主,看给人气的。”
“好不容易出来游一回湖,她们可好,扑通扑通往水里跳,真是不要命。”
沈煜舟瞥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傅铭渊一愣,“不是她们的船舷太低不安全吗?还不让船夫救人,又不是买衣裳还挑挑拣拣的,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轻重。”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下去救了?”
沈煜舟摇摇头,他就知道傅铭渊没看出来那女子是故意落水的。看他准备冲上去救人的架势,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傅铭渊一拍大腿,“你还说呢,不管如何人命关天,我去救人你干嘛按着我啊?还好公主让人救了,否则再拖一会儿那人不被淹死也被冻死了!”
沈煜舟……他错了,傅铭渊何止不聪明,简直就是蠢。
“我要是不拦着你,你能给自己救回去一个夫人。”沈煜舟盯着他,“还是说……你其实也看上了落水的那位?我这算是棒打鸳鸯了?”
傅铭渊差点跳起来,“你少胡说,我都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怎么就成夫人了?”
“那人是自己落水的,她无非就是在赌你我会有一人救她,之后便能以男女大防为由头来要挟娶了她。”沈煜舟叹了口气,“这你都想不明白。”
知道他这个兄弟傻,没想到傻成这样。
傅铭渊听后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所以……公主也看出来了?”他想起来自己要去救人的时候箫云皎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路。
看着沈煜舟肯定的点头,傅铭渊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中。
……感情就他一个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个意外啊?
几辆马车晃晃悠悠驶入城内,箫云皎派出岫跟沈煜舟和傅铭渊交代了一声便直接回了公主府。
一回府,樱草便从小厨房端来了温好的姜汤。
“公主喝一点吧,湖上寒气重,省的受凉了。”
箫云皎顺势喝了两口,“出岫。”
“婢子在。”
“去把这姜汤也给薛平送一份。”他今日入水救人,想必更是需要这个。
出岫称是刚准备出门,箫云皎又喊住了她,“等等。”
“你再把府里的太医请去给他把把脉,这才开春儿,在湖里走了一趟委实不易。”
出岫这才出了屋子。
热腾腾的姜汤从喉暖到胃,也让箫云皎跳动的太阳穴舒缓了不少。她在踏上歪了一会儿,精神彻底松缓了才在心里开始思量。
今日见了苏年年,虽只一面,可却能肯定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再加上她们萧家委实愧对她父亲,箫云皎有心帮她离开畅音阁。
李青蕊说畅音阁是烟花之地,虽然不是十分准确,可也不能说她胡编乱造。
当今乐姬、舞姬、歌姬,虽不明面上同于卖身的妓,可委身客人的也不在少数,清浊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也让世人白白耻笑于这些真正凭本事吃饭的女子。有些青楼也会培养一些歌舞妓,故而世人更加混淆。
可箫云皎一直觉得,身份并不能左右一个人的风骨。
她游历之时曾去过许多乐坊酒肆,也见过许多歌舞姬。她们有人曲意逢迎,指望着有朝一日被达官贵人看上飞上枝头,可有人却像苏年年一般只是被困于无奈的世道之中无法脱身。
她今天会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李青蕊对她不敬,而是她在苏年年面前这般做派,实在是辱没了苏年年的高洁之志。
在她看来,心智坚定的苏年年,远远比有些深宅大院里养出来只知道家族名声的贵女尊贵多了。还是得想个法子,让苏年年光明正大的脱离困境,去过她想过的日子才好。
想着想着,窗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似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箫云皎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沉思了许久,窗外竟然天都黑了。
又响了两声,她这下听得分明了——那是石子砸到窗子的声音。
这世上能在夜晚用石子砸她窗子的人还没有第二个,箫云皎喊来樱草出岫叫她们去歇息,顺带撤走了知隐轩院中所有的下人。
出岫还有些犹豫,因公主还未洗漱,还没等她问出口,樱草便拉着她退下了。
“出岫姐姐放心吧,公主心烦的时候常常会一个人待着,若需要咱们会有人去叫的。”
出岫看了一圈儿连人影都没有的院子,“这院子中的下人都让公主赶走了,若公主真用得着咱们,谁会知道啊?”
樱草摇摇头,“外间还有值夜的侍女在呢,公主想用人,总不会没人的。”
其实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队影卫,不过樱草自小在宫里受的教导就是不论何时都要当影卫是不存在的,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箫云皎打开窗子,沈煜舟立刻身手敏捷的翻了进来。
“你都快把本宫这里当做沈府的后花园了吧?”
翻窗翻的比走路都顺。
“还生气呢?”沈煜舟仔细看着她的神色。
箫云皎施施然坐回桌边,“有什么好气的,不过一群只知道出风头的丫头罢了。”
沈煜舟忍俊不禁,“你要是真的不生气,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
不等箫云皎使性子,他便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匣子来,“好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箫云皎挽了衣袖,打开匣子,一下子就看到了匣子里放着两盏莲灯。
层层叠叠的花瓣被染上了由浅至深的粉色,拼在一起成了盛开的莲花模样,花蕊处则是一截小小的蜡烛。固定那蜡烛的铁片另有关窍,两片叶状铁皮固定在蜡烛左右,只等着燃烧殆尽便会合抱在一起,不会任由火苗肆虐将花灯烧毁。
这灯本是民间节庆之日放于湖中做许愿祈福之用的常见之物,现在被精心装在匣子里多了一些精美之意。
她眼底微微一亮,伸手将其中一盏拿在手上。
“拿它来做什么。”嘴上这般说着,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图。
沈煜舟没有说话,拿起匣子里的另外一盏灯,拉起箫云皎便往外走。
他握着箫云皎手腕的手刻意放轻了力道,轻轻一挣便能挣脱。但箫云皎的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不问要到哪里去,就这么跟到了后花园的池塘边。
沈煜舟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人带到池边精心堆砌的石块处。
“本来今天画舫游湖后就会在湖边放灯的,被人一闹,灯都没有放就回来了。”沈煜舟吹着了火折子点燃灯芯把灯递给她,“给你补上。”
箫云皎接过点燃的莲花灯捧在手里,小小的一簇火焰在莲花中心蹦跳着,挥舞着,映在她如玉的侧脸上。沈煜舟凝神看着,只见她眉目弯弯,神色轻快,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沈煜舟语带笑意,“许愿吧。”
箫云皎捧着莲灯,轻轻闭上双眼,认真的在心里许下愿望——
愿洵光早日亲政,愿……与心悦之人一同看遍繁华盛世。
倾身将莲灯轻轻放入池中,箫云皎看向沈煜舟,“你怎么不许愿?”
他手中的灯还未点燃。
沈煜舟将手中莲灯点燃再次递到她面前,“我的愿望也送给你。”
箫云皎眼珠动了动,只觉得被蜡烛尖小小的火苗熏了眼睛般,眼眶酸涩的厉害。她接过第二盏灯,借着低头放灯的动作飞快拭去眼角将落的泪珠,起身再次闭上双眼。
不过这次她不是在心里默念了。
“愿山河永固,心系之人皆永乐康健。”
她一字一句许下心愿,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沈煜舟,红唇微挑,“我求的有些多,不知道你的河灯是不承得住。”
沈煜舟和她双双蹲在池边,两盏小小的莲花灯在黑夜中闪着幽微的光,晃晃悠悠地沿着内渠飘远了。
“河灯虽小,却也能顺流而下,看来你的心愿必然是顺风顺水的了。”
沈煜舟起身伸手将还蹲在地上的萧云皎拉起来,看她郁色消散了不少,才放心提起今日之事。
“跳湖的人叫何莲,是光禄寺少卿何印明的女儿。”
“五品官的女儿也能混到崔书窈跟前?”萧云皎边走边道,“只看今日举动,便能窥见这个何莲有几分手段,再加上能在崔书窈的船上,足以见得此人城府不浅。只可惜......她把主意打到本宫身边的人身上了。”
沈煜舟又道:“何莲回到自己府上之后便闭门不出,何家目前也没什么动静,想来是要等过两日修养好了再来谢恩的。”
“谢恩?谢我吗?”萧云皎轻笑出声,“你且看着吧,他们不仅不会谢我,还会恨不能把我臭骂一顿才好呢。”
沈煜舟常年在外征战,并不清楚这些闺阁之间的弯弯绕绕,能想到拦着傅铭渊入水救人这一层已然是聪颖,也难想到这些贵女更深一层的顾虑。
许多时候,能不能、愿不愿、做不做,都不是由一个人的意愿能做主的。
见他不信,萧云皎索性道:“要不要打个赌?过两日他们若是登门道谢便算你赢,若是声讨与我便算我赢了?”
此时二人刚好走回寝殿门前,殿内烛火未熄,借着门口暗黄色的烛光,沈煜舟看到了她朝自己伸出的细嫩掌心,以及盯着自己的那双狡黠的星眸。
那双眸子比烛火更加明亮,好像盛满了星河。沈煜舟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一步,更加靠近那双眼眸的主人......
“好。”
没有一丝犹豫,他伸出大手轻贴了上去,定下了这场不知赌注为何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