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屯的秋收会战一日紧似一日。田里的庄稼割完了,陆续开始扒苞米,装马车、打谷扬场。
天气转凉,变化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雨雪,一定要利用少有的好天气,把粮食收到场院。
幸福屯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也加入了秋收会战,帮着生产队扒苞米、捡豆荚,拾谷穗。
打谷场上,黄豆、谷子用马车运回堆成了垛;运回的苞米棒子用茓子囤了起来;高粱割回穗子铺满打谷场,社员们开始用滚子碾压和连屉(连枷)拍打脱粒。
因为今年普遍收成不好,人民公社担心完不成缴纳公粮任务,又派干部到各生产大队蹲点,掌握实情,避免生产队有粮不缴。
派驻幸福大队的公社干部还是邹杰,邹杰一来仍然主动要求到小梅家里,与小梅住在一起。
邹杰看上去小腹微凸,已经有了孕相,她和高老三结婚以后,高老三对她还算体贴。
邹杰在小梅家几日不回家,高老三的母亲冯大夫经常熬一些鸡汤,让小梅带回。
高老三每次将鸡汤送到小梅手中,尽管不像原来那样赖皮赖脸,但小梅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他色色的的心理。
是狗改不了吃屎,小梅对高老三这种人不抱任何幻想。
但是,高老三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做成了一件好事,在他的周旋下,叶坤老师现在已经重新登上了讲台,恢复为学生授课。
小梅家的生活已经大不如以前,好在秋收季节,自留地里的粮食和蔬菜能支撑一段时间。
小梅妈释放回家以后,赶上生产队秋收会战,她有时上山打山核桃、捡橡子,生产队一有号召,她便与其他男女老少一起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扒苞米、削高粱穗子。
让小梅妈为难的是经常有父老乡亲来求她做衣服,有些装老衣服和小孩的衣服她推托不掉,还是答应下来,利用早晚做针线。
邹杰的到来,为小梅妈带来一个好消息。
经过与公社和生产大队协调,公社已经同意小梅妈继续做裁缝,归属人民公社缝纫组管理,每年小梅妈需要向人民公社上缴二百元口粮款,可以按照公社缝纫组的收费标准,独立在家为社员群众做衣服。
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从此,小梅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做她喜欢的事了,不仅多了一份口粮,余钱还可以贴补家用。
且说,幸福屯大田地里的庄稼全部收回到打谷场以后,妇女开始搓苞米,男劳力打谷扬场,无须昼夜会战。
牤子和大倔子利用早晚,开始上山割苫房草,为盖房子做准备。每次上山,牤子都带上那把心爱的猎枪。
在高老头的示范和指导下,牤子的枪法大有长进。
邹杰来了,牤子除了每天帮忙为小梅家挑水,还特意打回两只野鸭送到小梅家中。
这天傍晚,小梅妈炖熟了野鸭肉,叫牤子一起吃晚饭,饭桌上,邹杰又过问起小梅和牤子订婚的事来。
“牤子,你和小梅还准备让我等到啥时候呀?”
牤子不好回答,他着急的不是与小梅订婚,而是抓紧时间盖房子,有了房子才配谈婚论嫁。
小梅妈说:“他俩又不是别人,订与不订都无关紧要,等水到渠成了,不订婚也不耽误结婚。”
事实上,背地里,小梅妈和叶坤老师对牤子的家庭状况还是担忧,对四姑娘始终纠缠不放牤子有些顾及,想等牤子明年把房子盖成了,看情况再定婚姻大事。
邹杰觉得小梅妈说得有道理,没再深问,但她得到一个信息,憋在心里,不知该不该告诉牤子。
“牤子,你是不是以后就想在咱们农村干一辈子?”邹杰试探地问道。
“不在农村干一辈子,还能上哪儿去?”牤子不以为然。
邹杰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小梅似乎听出邹杰话中有话,抬眼疑惑地看着邹杰。
“小梅,你别有啥想法,我就是随便问一问,试探试探牤子,看他对你忠不忠心。”邹杰说道,“牤子还行,看来还没有别的想法,其实,咱们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有山有水,城里还未必赶得上呢。”
邹杰的话有些云山雾罩,让牤子和小梅和小梅的父母摸不着头脑。
邹杰得到的信息是西安煤矿给鹿山公社一批招工指标,分配给幸福大队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名额,指名道姓准备给牤子,因为牤子在挖沙换废旧钢铁的过程中,给煤矿领导留下了深刻印象。
眼下,这件事还没有公开,仅限于一少部分公社和大队领导知晓,最终也不会大张旗鼓。
公社社员当矿工有当矿工的好处,也有当矿工的忧虑。
当矿工相比公社社员和一般城里工人收入多,每月能挣七八十元,而且享受城镇户口,吃供应粮,这样的收入水平肯定衣食无忧。而且矿山毕竟是属于城市,城市的先进和繁荣是山村无法比拟的。
忧虑的是,当矿工意味着井下作业,一般人承受不起井下工人的劳动强度,另外,三块石头夹一块肉,入井三分险,下这个决心,需要有心理准备。
但无论如何,这是农村人进入城里改变命运的机会,而且机会难得。
邹杰在想,即便牤子去当矿工也不影响他和小梅在一起,只不过聚少离多。
晚上邹杰和小梅倒在炕上,思来想去,她不想隐瞒小梅,她要看小梅的态度。
于是,邹杰试探地聊起了这个话题。
“小梅,你喜欢城里还是咱们山里?”
“怎么想起问我这个?是不是又想省城姐夫了?”
“说不想是假话,总是梦见他,想忘忘不掉,你说我这是不是同床异梦呀?”
“是又怎样,已经够委屈你了。”
“咱不说这个,有一件事我问一问你,如果牤子去当一名矿工你同不同意?”
“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啥消息瞒着我。”
“你先说同不同意,我再告诉你。”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小梅预感到,邹杰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她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邹杰把煤矿招工和主动把名额给牤子的事告诉了小梅,小梅听后,先是满脑子一片空白,之后又陷入了沉思,这不是她能抉择的事情,她不知道牤子哥是什么态度。
到矿山当矿工对牤子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牤子想去当矿工,小梅是不会阻拦的。
可是,小梅隐约地担心她和牤子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因此有什么变数?改变现状,一切都可能会随之改变,毕竟他俩现在还没有谈婚论嫁,一切皆有可能。
牤子知道招工的消息会怎样?小梅猜想他肯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可是,她心里很矛盾。
邹杰毕竟见多识广,小梅自己没有主意,想听听邹杰的态度。
“姐,你觉得牤子哥该去矿山,还是不该去?”
“这事姐也说不好,牤子去矿山,挣钱多,你俩将来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且,凭牤子的实力,我估计用不了几年就能干出名堂,到时候,他出息人了,接你到到城里工作,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当矿工有一定风险,没有他现在当社员安稳。”邹杰又说,“如果牤子留在幸福屯,将来完全可以当个生产队长,熬出头当个生产大队大队长、大队书记,也不是不可能,总之,在哪儿都是干革命,革命工作不分城里和乡下,是好样的,在哪儿都可以大有作为。”
“姐,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你觉得牤子哥会去吗?”小梅问邹杰。
邹杰说道,“这件事关键在于你,你支持他去矿山,他肯定去,你不支持他,他为了你会放弃这次机会。”
邹杰的话说得很清楚,小梅心里明白,牤子哥肯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她的意见是让牤子哥自己拿主意,无论牤子哥怎样决定,她都不反对。
不过,一旦牤子真的选择去了矿山,小梅的心里没底,既为牤子的人身安危担心,又为他俩聚少离多而忧虑。
小梅一夜难眠,恍惚中牤子哥去了矿山。
第二日一早,牤子早早起来为小梅家挑水,小梅陪他走出房门,偷偷把煤矿招工的消息告诉了他。
“牤子哥,这是个机会,你打算去吗?”小梅急着想知道牤子的想法。
“太突然了,我没想过。”牤子一时难以作答,“你说我该不该去?”
“我不知道,牤子哥,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别问我。”小梅让牤子自己决定。
“你希望我去我就去,你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
正如邹杰所料,牤子把小梅的态度摆在了第一位。
“你还是自己做主,去与不去我都不反对。”
小梅的态度很明朗,她不给牤子设阻碍,不干预牤子的决定。
牤子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里很不平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一时难以抉择。
牤子明白,去矿山,当矿工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矿工挣钱多,将来可以让小梅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自己并不害怕矿山有多么危险,只要能为小梅带来幸福,他愿意冒这个险。
但是,牤子撇不下幸福屯的老百姓,尽管自己在幸福屯算不上举足轻重,可是,他早已把幸福屯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
今年生产队欠产欠收,交公粮的任务不可能完成,社员群众的口粮注定会大打折扣,明年老百姓的日子怎么熬,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和乡亲们同甘共苦,渡过难关。
再说,家里正在张罗盖房子,不能半途而废。指望爹和大憨把房子盖成,牤子不放心。
在这样一个时候,去矿山当矿工,牤子实在是不情愿。可是机会难得,错过了,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去矿山,帮父老乡亲渡过明年的难关,盖房子,这三件事牤子都想做,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关键时刻,他必须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