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早早入睡的叶姝攸始终没有平稳好自己的心绪。
房内昏暗，只点了一盏灯。
而她被宋堇扣在怀中，他掌心滚烫，只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贴在她的腰上，叶姝攸蜷缩着，微侧开身子，不让他温热之气喷洒在自己耳珠上。
叶姝攸的轻微挣扎，宋堇以为是她睡得不好，便帮她调整好姿势后，拥住了她。
与前几日冰冷大相径庭，今夜倒是热得令叶姝攸熏红了脸颊，是不远处的火盆，也是一衣之隔他温暖的怀抱。
这几个月以来，他的呵护与偏爱肉眼可见，明明是修长白皙的一双手，却喂她吃药，为她穿衣……几乎包揽了自己身边所有的活。
她蓦地想起了他第一回帮她沐浴的时候，尽管她的面上依旧平平淡淡，实则被热腾腾的蒸汽熏红了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尤其是在清洗她后背时，叶姝攸感到他的手就好似火棍，炙烤得她肌肤的每一寸。
但是她早就瘦的不成样，这几年的蹉跎把她最美的模样都磨得一干二净，是面容，也是身子。
那时她心下一动，不经意的回眸就见他眼眸不沾染任何欲念，没有嫌弃与厌恶，而是蓄满了心疼、愧疚与怜惜。
偏偏他这副模样，却令自己自卑之感顿生，是身子不洁，是容颜逝去……
以及自己问他是何人时，他讲的不是恭亲王，不是皇室王爷，而是宋堇，只是宋堇。
他极其强调身份，就是让叶姝攸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给她的一切。
叶姝攸闭着眼，脑海中却清晰可见他的身影、动作和眸中对她的爱恋。
她唇角扯出一丝讥笑，藏着难言的不舍。
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将近九年的光阴，磨得她只愿念着韵儿和春溪，至于他，她也没有足够的心思设计周旋，去得到那所谓虚伪缥缈的心仪了……
年节这几日，吃的团圆饭，求的便是往后的每一年都能相聚一堂。
叶姝攸、宋堇、叶韵与春溪四人是一桌的，至于赵罗泽和江太医他们八人一桌，有三人是从恭亲王府而来的大厨。
百宜羹、虾腊、间笋蒸鹅、红白熬肉、藕鮓……
几乎都是曾经姌姌颇为喜欢的菜品，还有一些是江太医他们安排的药膳。
这一顿，叶姝攸用得不多，却难得的弯了眉目，连着宋堇都多用了一点。
晚膳结束后，宋堇包了一包厚实的红包递给了叶韵，叶韵笑着收了下来，溜到角落处，打开红包的一个缝，仅仅几眼，却令叶韵高兴得跳了起来，圆润的小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
叶姝攸与宋堇两人坐在窗前，远处的昏暗天际炸开一朵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只能隐隐听见爆鸣声。
叶姝攸身上盖着大红色的披帛，靠在宋堇的肩上，静静的望着一束束的烟花升空，流光溢彩与漆黑昏暗交相辉映，惊艳过后，便是坠入人间。
她的手被宋堇的大掌包裹其中，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不知何时，手中塞进了一个红包。
等叶姝攸反应过来时，不由地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红包，再抬眸瞥了一眼宋堇。
“我已经二十又六了……”所以无需给我包。
宋堇:“那又如何？”
叶姝攸没接话了，任由着他将自己拥得更紧，手中之物顿时发得滚烫万分。
相拥的两人，眉目间不知何时都染上了一分岁月静好。
“姌姌，明年我们去瞧瞧皇城里的烟花，如何？”
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叶姝攸的回应，宋堇的心也就缓缓垂落了下来。
“好。”
仿佛一阵风便可将此字吹散。
轻到若非宋堇全神贯注否则也不会听见，也重到将宋堇空荡荡的心一下子塞的满满的。
蓦地，叶姝攸平静的嗓音传来，“你会回来，是因为韵儿吗？”
容颜吗？过去这些年了，她早就不复当初的盛颜了……
还是因为孩子呢？
但韵儿是女孩，并非男嗣，据她所知，恭亲王宋堇有两儿两女了……
但除了这个缘由，她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不，是因你，仅仅是叶姝攸一人。”
宋堇的声线沉沉，失了往日里的温润，藏于衣袖中的手蜷缩成拳，青筋暴起，隐隐有血丝渗出。
等到落幕时，叶姝攸已经浅睡了。
灯光下，她的面容依旧没有血色，白皙到接近久不见光的苍白，眼睫长而翘，秀挺的鼻梁与花瓣似的唇。
只是从曾经艳丽的梅花，变成了现在纯白的梨花。
宋堇看得失了神，微微俯下身子，屏气敛息，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轻到生怕弄醒了怀中的女子。
他轻轻调整好女子的双腿，放置在自己的膝上，一只手穿过她的脖颈，微微扬起她的脸，抚摸着她不再柔顺的墨发。
一下又一下。
不知何时，宋堇的身子略微轻颤，肩膀一上一下的抖着，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压抑着难控的情绪，却仍止不住。
眼袋微青，面容泛黄，原本俊秀的面容染上了无言的憎恨。
是对自己的憎恨。
他好似再也不曾睡过一回好觉了，每一夜都是闭眼到天明，即便她就在自己怀中，心静不下了，再也静不下来了……
眼眶迸出的晶莹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入衣领，沾湿了深蓝色暗纹的锦袍。
是无声，无声的沉默。
喊破天际的咆哮与祈求，但老天从不肯施舍给他半分雨露。
宋堇这一生只跪过先帝一人，却在这处宅子的暗处，夜夜跪着佛像。
往日最为可笑荒唐的事，今日的自己却是从未断过。
宋堇紧闭着唇，唯恐自己难抑的哽咽会吵到怀中睡熟的女子。
老天也好，神佛也罢，显灵一回，一回就够了……
他宋堇往后余生，必将心怀天下，造福百姓……
真的，一回就够了……
夜深了，宋堇起身又吻了吻叶姝攸的额后，才将她置于床榻上。
即便烛火都灭了，宋堇却还是没能彻底平静下来。
怀中的女子瘦弱得几乎没有分量。
宋堇不解，明明她是自己缤纷绚烂的全部，只是为何会轻的一阵风都能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