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由韩启来给这个嫡孙赐名的,但韩启只道自己是武将,才疏学浅,故而便由韩昀林亲自给这个孩子赐名。
最后取名为盛阳,韩盛阳。
不知是不是姜雎在生韩盛阳的时候,痛呼声把韩昀林给吓到了。
往后他也只要这一个孩子,也不想要个像姜雎一样的小闺女了。
两人这一辈子确实只有一个孩子。
随着韩盛阳的长大,他也会与韩昀林争夺姜雎身边的位置,时常气得韩昀林直接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小崽子,也配跟他抢媳妇?
也不看看他爹是谁?!
故而不过几岁的韩盛阳不是在被韩昀林揍得找姜雎的途中,就是在找俞氏作靠山的途中。
例如一个午后,韩盛阳嘟着小嘴,凑在姜雎身边,非要姜雎哄着他睡午觉,边说还把一旁的韩昀林完全忽视了。
韩昀林气笑了。
拎起韩盛阳的衣领,将他整个小小的身子扔了出去。
吓得炎一立马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小主子,就怕将他摔着了。
虽然知晓一定会有人接住了韩盛阳,但姜雎还是被韩昀林的动作吓到了,气得她瞪了一眼韩昀林,心疼的过去接过了小儿。
不过四岁的韩盛阳眼中蓄满了泪水,委屈巴巴的抓着姜雎的衣领。
背过去的时候,还朝着韩昀林做了个鬼脸示威。
韩昀林:.......
这个孩子来就是克他的.......
在韩盛阳很小的时候,姜雎就不时的带着他去了恭亲王府,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在韩盛阳五岁的时候,他与宋祁就被宋韵带着,一起去揍顾晏允了,理由是顾晏允又给宋韵送书信了。
偏偏顾晏允长得比这两个娃娃都高,每每站在他们面前,都叫他们失了勇气。
在宋祁十五六年岁的时候,宋堇就带着叶姝攸去游玩各个州了,这一点尤其令韩昀林羡慕。
元慎比他想得更强,略胜他一筹,怎么办?
自己又不能扔下这大大小小的事务,真是叫人头疼。
一直到韩盛阳十七岁成婚后,韩昀林终于如愿,撇下了盛京内所有的事务,牵着姜雎去游玩四方。
不知为何,宋祁的性子沉默寡言,而韩盛阳亦是如此,颇有几分姜雎的模样,与其姓名真是天差地别,令姜雎头疼不少。..
幸亏自己还能讨上媳妇,姜雎也就心安了。
她有时也很好奇,自己的孩子儿时分明是极为活泼的,怎么长大后这般冰冰冷冷的?
与韩昀林游历中,还遇到了不少事。
在青州的时候,两人在街上遇到了为父卖身的女子,这名女子硬是跪在韩昀林面前,求说希望韩昀林买下她。
姜雎心中清楚,大抵是他们两人的服饰令这位女子知晓他们出身富贵,再加之韩昀林这张脸,才令她出此下策。
可谓是目的性极强。
不曾想,韩昀林直接变了脸色,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滚”后,便牵着姜雎离开了。
途中,还分外委屈的向着姜雎撒娇,说是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现在要多看看自己的媳妇洗一下眼睛。
连姜雎都一时失笑。
至于在扬州的时候,姜雎倒是见到了一个一身奇装异服的女童,瞧着不过五六岁,一身格格不入的服饰尤其显得她另类。
她那一双黝黑的眼眸也一直盯着他们,看起来有几分呆,格外可人。
对此,姜雎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再生一个闺女。
在朝阳酒楼用膳时,听到了不少事,既有扬州刺史落马的事,还有醉锦阁昔日花魁汀月被赎出去的主家夫人下令打死一事等等。
韩昀林与姜雎也就当是乐子听听。
而回到雍州后,姜雎还带着韩昀林绕了一遍昔日的端王府。
过去,已经成为过去,姜雎也释然了,故而面对曾经禁锢自己的地方,心中倒是没掀起什么波澜。
两人相伴走过了大宋的许多之地,蛮荒、草地、山水等等,见到了不少的人文风景。
在两人差不多四十又五的时候,才彻底收心,不再向外跑了,安安静静的在府里享受着儿子儿媳的孝顺。
在俞氏不过五十九的这一年,她的身子就已经不行了,连六十大寿都没有过。
临终前,床榻旁围满了人,她的儿子儿媳,她的孙子孙媳,还有她的丈夫韩启。
这一生,俞氏已经满足了。
她向每人都交代了一些话,而对于韩启却只有短短的一句“好好活着”后,便彻底撒手人间了。
最后的最后,俞氏半睁着眼,似乎透过了所有围在她身边的人,见到了一位梳着杏花髻、极为年轻的少女正靠在墙边望着她,她的手中还有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清绝少女,眼中尽是笑意,天真纯洁。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明明哭声不绝,但俞氏还是清晰见到她启唇,清晰的听到她的话语。
“妹妹,阿姐来接你了。”
哦,是啊,这个少女是年轻时候的俞太后,她的亲姐姐,俞敏蕙。
原来阿姐曾经是这般爱笑的吗?
真好啊,阿姐.....
你走的时候,我甚至没来得及去送你,就让你来牵我走吧,还有妹妹我最是喜欢糖葫芦了......
终于,哭声一瞬间大了起来,此后此起彼伏,送走了掌管韩国公府半辈子的女主子。
而姜雎与韩昀林的身子倒是一直不错。
但人的一辈子总有尽头的时候。
韩昀林昔日在青州军营中受过伤,陈年旧伤,却在晚年露出了爪牙。
他不怕死亡,却怕见不到姜雎,怕来生见不到他的女孩,怕在他死后,姜小宝闹脾气不肯好好用膳,怕在他死后,姜小宝会不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但是无可奈何,时辰到了。
韩昀林不喜欢在床榻上,他隐隐有些感觉后,便躺在了斜侧木椅上。
叫来了韩盛阳,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姜雎不喜的事,还讲了一些姜雎尤其喜欢的菜品和戏,令他不时的就带姜雎去逛逛。
最后还恐吓韩盛阳,说是他若没做到,等到了地下,非要宰了他不可。
韩盛阳忍着心中的悲痛,笑着保证自己会照顾好阿娘后,才被韩昀林蹙眉挥手示意退下了。
姜雎不知何时搬来了一张凳子,坐在韩昀林木椅一侧。
她轻轻的靠在韩昀林的怀中,感受着他怀中仅剩不多的温暖,感受着韩昀林轻抚着她的墨发。
眉目间一片清冷,看不出喜悲。
“姜小宝,下辈子,下辈子再嫁给我吧,若是你不应也无用,下辈子,我也一定会娶到你的。”
话落,姜雎笑了,脸上的一些细纹弯弯,多了一分慈善,握着韩昀林的手,正如当年他握着自己一样。
“傻子,我姜雎只会是韩昀林的人,身心都是韩昀林一人的。”
......
日落西山,韩盛阳悄无声息的走进亭玉苑内,外头一张木椅上的男子似乎睡熟了,而趴在他身上的女子也没有醒来。
两人紧握着对方的双手。
韩盛阳的视线缓缓落在了他们前方石桌上的一张纸上,上面的“砒霜”二字令他僵在了原地。
他顿时又哭又笑起来。
原来,比起在漫长的岁月中思念成疾,死亡并不可怕。
一男一女,青梅竹马,相伴春夏秋冬,往后同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