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瑞八年，三月二十八
地牢中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一个坐姿端正，一个半搭着腿，自在而随意。
无人开口，保持缄默，甚至还能听到一点耗子啃食的细碎声音。
良久，宋茂才抬眸望着宋堇，“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话落，宋堇也开口回答了他心中多年的疑惑，“在听闻先帝驾崩后，吃了一点红。”
一点红，便是吃一点便会口吐鲜血的剧毒。
宋茂有些恍惚，仿佛见到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对着他温柔的笑着，而身旁的康成帝则是一脸宠溺又无奈的望着她，等到她瞪了一眼康成帝，他才讪讪转身，一脸慈爱的时候瞧着自己。
母妃是跟随父皇去的吗？
宋茂记得父皇曾给了他一道圣旨，那便是在宋蔚登基后，允许他带着母妃前往封地享福，想来父皇是怕俞敏蕙对母妃动手。
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到宋蔚登基，母妃便逝世了。
他原以为是俞敏蕙迫不及待的对母妃下手了。
宋茂抬起头，盯着宋堇平静温和的脸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知道，若是宋堇没查清楚这件事，那他定当不会给自己如此确切的答复。
父皇在病逝前，为母妃铺好了后路，只是他没想到，母妃竟会随着他去了……
这样也好，若不然他没杀了俞敏蕙，他也无颜见他们……
最后的最后，酒坛空了……
只剩下酒壶中的最后一点，宋茂给宋堇满上了一杯，也给自己来上一杯，而后酒便彻底的见空了。
宋堇没动，宋茂也僵着。
宋茂:“给我吧，我托你带的东西。”
原本宋堇是低着头望着酒杯，听到宋茂的话语后，不起波澜的眼眸终于多了几分变化。
随后，他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了一小纸包，但他没有第一时间递给宋茂。
宋茂有些不解。
宋堇垂眸敛目，缓缓对上宋茂的眼，“能赢了你，真是不容易，若只是我一人，那么结局到底如何便很难说了。”
宋茂:(*???)!!
宋茂难得从宋堇口中听到自己的好话，怕是这辈子第一回听到，感觉还不错。
几年的牢狱，令宋茂原本浮躁的心安定了不少。
这番话也是宋堇的肺腑之言。
最后他将手中的纸包穿过了木栏杆，递到了宋茂面前。
宋茂随意的拆开，露出了粉红色的粉末，撮了一小把到自己的酒杯里。
晃了两下，才满意的点头，眸中透着点无言的情绪。
挺直了身子，将酒杯端了起来，是双手抱臂，最为端正的姿势。
宋堇无言，亦是这般。
对视，一饮而尽。
牢房内寂静到落针可闻。
下一刻，宋茂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将一旁枯草下的一个信件递给了宋堇，而后向着最开始角落里走去，整个身子再次陷入了阴暗之中。
宋堇也缓缓起身接过了信件，眼中闪过不解，但见到宋茂这般模样，终是没开口询问。
微微平复了情绪后，抬脚出了这件牢房，最后即将要彻底出了牢房的时候，宋堇回头最后望了一样宋茂。
他知晓，这是最后一回了。
最后一回见他血缘上的庶兄了......
地牢，真是阴暗极了，没有窗子，只有燃着的火把发出淡淡的光。
药性上来了，宋茂只感觉自己每一寸的肌肤仿佛都燃烧起来了，炙热的钻心疼，从胸腔开始，逐渐蔓延到全身，四肢、脖颈以及脸庞大脑。
尤其是腹部一处，疼到宋茂的面庞褪去血色，甚至变得扭曲。
紧接着，宋茂感觉有液体从喉中涌了上来。
大量的鲜血终究溢出了宋茂的唇，使得要本煞白的唇染上了妖冶的红。
很疼，宋茂深深的觉得。
也不知母后吃下一点红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的疼......
也不知母后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吃下了一点红......
可能是临死前，宋茂的头脑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般清晰又混乱，思绪发散，想到了很多的事，想到了很多的人。
最为清晰的还是自己母妃温柔的面容。
她会抱着自己坐在她的膝上，喂给他爱吃的食物。
她会牵着他去百鸟园，感受春日时分的鸟鸣。
她也会派人出宫去买一些她年少时极为喜欢的糕点，给他尝尝。
还有她被俞敏蕙诬陷，被宫人粗鲁的拉去冷宫时不可置信的模样。
甚至是在父皇万寿节那一日，她因为家世低微却坐上妃位时，面对着其余妃嫔的嘲笑。
她很苦，她觉得她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生下了他，并且将他抚养长大，但许是父皇对待母妃的真心，使得她最后也抛下了他，跟着父皇走了......
父皇最是疼爱他了，这一点最叫他自傲。
正宫出来的嫡子又如何？
还不是不得父皇的疼爱？
还有怡儿，想必她已经成婚了，也不知她嫁给了何人，那个人待她如何？
大宋曾有一说法，若是时隔七年，死在了同一日，就有可能与此人转世到同一个地方。
宋茂一直在等，等到了七年后的今日。
丽妃便是在七年前的今日逝世的。
他想再遇到母妃，做她的孩子。
如若两人没有母子的缘分，那叫他再遇到母妃，见到她一生顺遂也是极好的。
还有宋堇宋蔚两兄弟，宋茂不由地冷笑一声，最好他们再投到皇室之中，他一定会亲自打败他们，叫他们一生都做贱奴，做尽最脏恶之事......
宋茂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皮似乎也开始有点千斤重的感觉，在最后即将闭眼的时候，他似乎在牢房中见到了母妃。
她好似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叫宋茂可以清晰的见到她极致温柔的笑，身边还站着康成帝。
丽妃对着宋茂微微伸出手，美眸中尽是慈爱，是对亲子最为真挚的爱。
宋茂愣了一下，随即发自真心的笑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
母妃您的一生都没杀害过任何生灵，会投到好人家。
但是茂儿不孝。
茂儿的手中沾满了鲜血，罪恶的，无辜的都有。
若是再给他一回机会，宋茂想，他还是会为了利益义无反顾的做这种事，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永瑞八年，三月二十八，逆贼宋茂于未时自刎于地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