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汴城，丞相府。
今年的年节，谢氏是在宋国过的，原因是身子抱恙，并未回来，故而陈国太子也能谅解，再加之自己也忙于监国，故而对于自己的太子妃一向是较为纵容的。
作为丞相府出身的嫡女，还是将来的皇后娘娘，又诞下了皇长孙，谢氏做事向来无需过问任何人。
当夜，谢老夫人亲自来到了谢氏的苑里。
阁内，宫灯只点了两盏，还是有些昏暗，但也是这般的暗才能让谢氏吐露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语。
谢老夫人一生有三个孩子，先是双生女儿，后是一个儿子。但小女却在多年前年节的时候被拐走了，至今还未找到，这是她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痛。
起初的时候，差点哭瞎了眼，而后不得已振作起来，毕竟她还有一个女儿，还有身后的家族，然而找寻女儿的人从未断过，利用权势找了几十年，却了无音讯。
明明早已不抱希望了，却依旧没停止找她的孩子。
但今日长女在桌上的那个眼神，叫她心头忍不住的乱想，终归坐不住了，用完晚膳后便来找女了。
相较于谢老夫人的心急，谢氏反而是心稳稳的，面对自己亲娘故作沉稳的模样，谢氏的话似乎卡在了咽喉中，不知如何道出。
怎么讲？
讲阿莹早在十几年前便离世了吗？
讲阿莹被那种人家收养，受了好几年的蹉跎吗？
还是讲阿莹的女儿是贪官之女，流落青楼近十年的光阴吗？
还是讲阿莹的儿子至今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世了呢？
......
无数的话语犹如锋利的刀子，生生地剜着她的心头肉，痛不欲生，使得原本平稳下来的心也瞬间有了起伏，眼眶终究也开始红了起来。
嘴唇几回轻翕，却未能成声。
见到谢氏这样子，谢老夫人的心一下子犹如被泼了冷水一般，冰凉透彻。
泪，无声地落下，却止不住。
她的女儿，才几岁啊，就被拐走了，她甚至还记得小女娇软地向她撒娇的模样。
良久，谢氏终究开了口，三言两语，省去了一些话语，都道给了谢老夫人听。
若是都清楚万分的讲了出来，她怕老夫人一下会晕了过去，那可如何是好？
即便心中有了准备，但听到谢氏口中的“...逝世...”，却还是忍不住的心悸，悲痛欲绝，吓得一旁的海棠忙地递上了帕子。
而后也便知晓了今日来到府上的竟然是她的外孙女，还有她的夫君和孩子，但听到了是妾室的身份，更是感到不可思议与无可奈何。
谢老夫人始终没吭声，又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而后是颤颤巍巍地叫人搀扶着回去自己的屋里，脑子一片混乱，还没理清。
一夜无眠，不时地翻身，连带着谢丞相也没睡好，但问她缘由，却也不说。
之后后半夜的轻微抽泣，把谢丞相给弄醒了，睁眼便瞧见了自己的老伴不时颤着身子，黑灯瞎火，只能听见微微的哭声。
这，这可把谢丞相弄懵了，毕竟自己的老伴已经多年没有这般脆弱了。
感受到谢丞相默默地拍着自己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自己，谢老夫人到底还是开了口，毕竟阿莹并非只是她一个人的女儿。
然，此夜，又多了一个无眠之人。
......
翌日清晨的时候，宋堇还在晨练，却无意瞥到了苑门有个身影，走过去的时候却只能隐约的见到此人的背，是慌不择乱的背影。
略微佝偻着身子，显得匆匆忙忙。
宋堇勾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谢丞相。
想来他也是知晓了，看样子，对姌姌并无坏处。
对于宋堇而言，既然无法改变过去，那倒不如珍惜当下。
讲得真实的话，那便是既然无法改变昔日他负了姌姌的事实，那更应该用余生好好爱她，莫要再辜负她了。
在午后，宋韵还在午睡的时候，谢老夫人来了。
这是叶姝攸第一回见到她血缘上的祖母。
两人倒是有三四分相像。
面对她，更多的是心疼与慈爱，还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唯恐惹怒她不喜。
宋堇戴着面具，但是身子挺拔，一身也是低调又奢华的服饰，许是家世不错的，谢老夫人想。
但一想到自己的外孙女竟然是姨娘的身份，故而对着宋堇，谢老夫人可是没啥好脸色的。
宋堇大致也知晓谢老夫人的想法，却没有辩驳，毕竟这是事实。
情不自禁，谢老夫人抚摸上了叶姝攸的眼眸，与她一致的丹凤眼，但在这孩子的脸上却更多的是妩媚诱人，真真是造物主的宠儿，可惜了姨娘的身份。
阁内不少婢女虽是低眉颔首，但眼可是亮亮的，老夫人这般慈祥的模样，即便是在小公子身上也是极难瞧见的，心思各异。
谢老夫人的手，有些粗粝，但叶姝攸并不感到刺痛，更多是的岁月无情留下的痕迹，从老夫人的眼前，叶姝攸没瞧见半分的蔑视与陌生，叫她心头猛的一跳。
对于此次来到陈国，若说没什么功利之心，叶姝攸自己都不信；
想到自己原先参杂了几分利益的心里，在谢老夫人这双眸下，她却难免生了几分惭愧与羞耻。
阁内安静极了，谁都不曾开口。
叶姝攸任由面前的老人抚摸着她的脸的每一处，自己也无言地端详着所谓的祖母。
良久，谢老夫人似乎看得差不多了，收回了手，坐在叶姝攸的面前，慈祥的笑道，“孩子，老身应当唤你什么呢？”
闻言，叶姝攸垂了垂眼眸，眼睫轻颤，“姌姌，您唤我姌姌吧。”
若是先前，叶姝攸或许还不会让她们唤她的闺名，但此时此刻，却被这老夫人的一双眸给彻底说服了。
想来阿娘也是会欢喜自己的亲人唤自己的闺名，更显得亲近吧。
宋堇莫名感到一阵不适，面具下的俊颜不动声色地蹙眉，瞥了一眼谢老夫人，抿唇不语。
这，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呢？
宋堇不懂。
莫非自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