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款待。”
“两位可吃好了?”
“吃好了吃好了。”宋游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很小一块碎银,“主人家热情,我等也不白吃白喝,便当礼钱了。”
“这……”
仆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小人要去问问主人才行。”
说完转身便走。
没一会儿,主人家便匆忙来了。
“先生的心意我等已经收到,只是先生乃是世外之人,今日本就是路过,因为缘分才走到这里,不过请先生吃顿便饭,再赠些水食,没有给先生带上一些盘缠已是我等失礼,又怎能收先生的礼钱呢?”中年人对宋游说道,“两位若是吃好了,便请洪二带两位去老房子将就一晚吧,若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是地方习俗,便请二位莫要见怪就是。”
“那便多谢主人家。”宋游便也收回了银钱,“只是也不敢再劳烦主人家了,我们自己寻过去就是。”
“那怎么能行?”中年人说道,“外面一片漆黑,村中路又窄,离得也远,没有人带路,先生怎么找得到那里去?去了又怎知是哪间?”
“找不到也无妨,随便在哪里将就一晚便是。”宋游打量着他,“我等一路走来,露宿荒山也已经习惯了。”
“若这里是荒山便也罢了,可先生既已走到了这里来,怎好再让先生随地露宿?”中年人言辞恳切,“费不了多少工夫,便让洪二带两位去吧。”
“那便多谢。”
宋游便不再推辞,笑着应下。
随即仆从便打着灯笼带他们出门。
路过时扭头一瞥,院子里已挂满了灯笼,装饰得极为喜庆,和寻常人家娶妻差别不大,唯独大堂内摆着一幅黑漆漆的棺材,太过于显眼。
“小心门槛。”
仆从对他们提醒道。
“多谢。”
宋游收回目光,迈步出门。
取回两匹马,走出这户人家,他们跟随仆从在黑漆漆的村路里穿梭。
此处是村子最东边,废弃的老宅在村子最西边,村子挺大,道路曲折,四通八达,若没有仆从带路,也许真的找不到。
“到了。”
仆从推开了屋子的门。
“多谢。”
“太久没人住了,有些灰尘,需不需要小人打扫一遍?”
“不必了。”
“那小人便告辞了。”仆从说着,“小人还要回去,灯笼便提走了,二位早些休息。”
“慢走。”
宋游谦恭有礼的送走他。
仆从提着灯笼一走,这里便立刻恢复了黑暗,唯有漫天星光。
然而三花猫知晓人的眼睛不行,便化成人形去把自己的小马灯笼拿了过来,放在桌上。
“鸿元浩德五行至尊火阳神威真君,我乃逸州灵泉县阴阳山伏龙观旁边猫儿庙的三花娘娘,请真君借我一点火光点灯笼。”
“呼……”
灯笼里亮起了一点火光。
屋中也被灯光照亮。
借着光打量屋子,确实空空荡荡,几乎什么也没有,只能遮风避雨。
“先生……”
灰衣剑客看向宋游:“有些不对。”
“是。”
宋游也点点头。
丁家确实热情不假,不过未免有些小心,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知晓他们今日不肯走了,要住在村里,便将他们从最东边带到了最西边的屋子里,怕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他们知道。
“也许只是习俗,不便给外人看。”
“那我们……”
“也去看看。”
“好!”
剑客答应下来。
两人一猫便在屋中坐着,两匹马老实的站在外头,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若有若无。
“……”
两人一猫这才出门。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鞭炮声越来越清晰,随即便是一阵敲锣打鼓声,颇为喜庆。
道人与灰衣剑客退到路边,隐在夜色中。
今夜星光清明,地上有着少许雾气,只听远处吹打声越发清晰响亮,越来越近,就是道人身后屋舍中的村民也悄悄打开了窗,看向外边。
只见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走来。
夜里光线暗淡,离得远时,只能看见些许灯火和一队人影,待离得近了,这才看清这队迎亲的队伍。
好一队气派的迎亲队伍。
前边几名从人,举着开道旗,后边是开道锣,再后边吹唢呐的,提灯的、提篮的、抬箱的、打火把的,至少二三十个人,中间八抬大轿。
“娶的是正妻……”
灰衣剑客盯着前方,小声呢喃,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轿子?”
这般冥婚,带的若非尸骨,也该是灵牌才对。
这个时候,迎亲队伍已从他们面前走过。
隐隐可以听见轿子里传来呜咽的哭声。
“……”
灰衣剑客又回头看了眼宋游。
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用活人来配冥婚。
本身世人之所以为自家儿女寻找冥婚,除了信奉风水、想要造福活人,便是想让自家儿女在死后也有个伴,不至于孤身一鬼。可用活人来配冥婚的话便达不到后面一个目的了,且要冒着被世人唾弃的风险,一般来说,都是有更特别的讲究。
这样一个女子,过门便是寡妇,未来通常也不会过得太好。
其实冥婚本就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有人觉得是陋习,有人觉得不是,可即便是王侯将相,也很少有用活人来给自己死去的儿子配冥婚的,这无疑是一种更没有意义且更为世间礼法所不容的事,荒诞绝伦。
只是这年头啊,也不太好说。
有人本身就活不下去,将自己儿女卖与别人为奴为婢,卖出去了,反倒是条活路,你非得去阻止,反倒是断了人家活路。
然而轿中哭声呜咽,透着绝望,却又让人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就在这时,又听轿子中一阵碰撞声。
轿子本身也一阵摇晃。
像是里头有人在挣扎。
“嘭……”
一道人影撞出了轿子。
迎亲队伍顿时一停,吹打声也为之一滞。
借着灯笼和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一道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跌出轿子。可她却是被绳捆索绑,身上根本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堵住了。
“呜呜呜……”
灰衣剑客神情顿时一凝,提着长剑的手也动了一下。
毫不怀疑,若非宋游站在身边,或是今夜没有被这户人家招待一番的话,恐怕此时他的宝剑已然出鞘,又不知要溅多少鲜血。
“新娘子掉咯……”
前边有人高喊了一声。
新娘子还在呜咽挣扎,在地上像是一只虫一样扭动,却已经有两个中年人走来,将她抓起重新塞进了轿子里。
“起轿……”
又有人高喊了一声。
吹打声顿时继续响起,迎亲队伍也重新上路。
道人与剑客却站着不动。
剑客在思索纠结。
道人则在听身后屋中的动静。
身后是村中一间茅屋,里头住的是夫妻二人,道人、剑客与猫儿贴着墙站在窗子旁边,屋中之人隔着窗户看不到屋外的人,只能看到那队迎亲队伍在吹吹打打之间慢慢走远,随即在屋中小声议论。
“这丁家怎么变得这么缺德了?好好一个小娘子,把人家拉去和死人成亲!迟早遭天打雷劈!”
“之前丁家不是连着死了好几个人嘛,听说是犯了什么风水忌讳……”
“以前没见他们这么缺德啊?”
“要说缺德谁比得上那曹老大?弟弟弟妹才刚死,当大伯的,就把侄女儿卖给死人当老婆,这天下哪见过这么缺德的事?”
“不卖又能怎么样呢?那曹老大自己都吃不起饭,难不成还能再养个小娘子?”
“你知道什么?”
声音陡然变小了一点。
“我听说啊,丁家把曹家小娘子买过去,可是出了大价钱的!这么高的价,买过去可不是要当寡妇的,是要和他们家孙子一起入土的!”
屋外两人神情皆有变化。
剑客已经怒发冲冠。
只是剑客虽然刚正不阿,却也有耐性,继续站在门外听着。
“啊?”
“我还能骗你不成?不然伱觉得为什么要把曹家小娘子捆起来?那曹老二本就是被饿死的,曹家小娘子嫁到丁家,虽然是给死人当老婆,可是好歹是可以吃得起饭的,怎么也比以前过得好吧?”
“那丁家也没有这么缺德吧?”
“听说啊……”
屋内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小。
屋外的人也静静听着。
过了会儿,屋中彻底没了动静。
“先生……”
剑客压低声音看向身边道人。
“先去看看。”
宋游迈开了步子,往东边走。
剑客持剑跟在他身后,沉声说道:“这丁家看似和善,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情,天理不容……”
“自然不容。”
“……”
剑客便不说话了,眼光闪烁,心中计较不停。
想要忘掉先前招待之情,提剑找过去,看看此处究竟有多不平,好换一身快意,又怕自己不能将丁家好几百口人全都杀光,一旦自己离去,曹家小娘子在哪里都生活不下去。想要处事柔和一点,救下小娘子,却又觉得自己既劝不了丁家,也无法安顿好这小娘子。
“莫要冲动。”
前边传来道人的声音:“先过去看看,此事是否有别的蹊跷。”
“是。”
灰衣剑客心也真的静了一些。
慢慢走回丁家门口。
只见道人掐了个指印,随手一弹,便是一道流光飞上天空。
“轰隆!”
顿时一道惊雷,闪电照亮夜空。
然而奇妙的是,此时夜空却十分清朗,漫天繁星,一朵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