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在皇宫大内,紫禁之巅一战成名,在江湖还在议论纷纷,朝堂谨慎旁观之际,当今圣上以雷霆手段将京城清查了一遍。
京城内外的势力被锦衣卫与暗卫明暗联手洗过,最终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帮派——就连宫九原本在京城的耳目人马都被花五揪出来抖了几下,惹来宫九一连几天数着账单,目光幽幽。
天子之威第一次在武林江湖中崭露头角,让各个江湖门派顿时察觉到朝廷的态度,纷纷开始想办法斡旋交涉,而被前朝叶氏盘踞一方的南海飞仙岛,也摆在了御案之上。
南海叶氏一直在皇室的监视之下,但是南海偏远,前朝势力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盘踞在南海的这些年已经发展成足以令朝廷忌惮的商线,轻易动不得。
兹事体大,皇帝思忖许久,还是将暗卫首领花五派了出去。
花五接令,换了行头以花家五公子的身份带了一队镖师,来到扬州码头。
而后一点都没意外地,看到了从船舱走出甲板,笑吟吟看着他的宫九。
没问宫九如何说服陛下,花五只是转头对身后的镖师吩咐了几句,便抬步上了甲板。
宫九侧首看了眼站在岸边没有上船的镖师,幽幽瞅了眼花五,轻哼:“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这些人。”
但若是惹了他不开心,嗯……不过也不会,毕竟在这人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
“他们只是寻常接镖的镖师,经不起你玩。”花五淡淡道,“开船吧。”
花五这次出门要去的是南海,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带花家的镖师,只不过这些镖师都来自这些年与花家有过合作的镖局,花五|不过是打着做生意的由头出海,和他们倒也不必共走一路。
——有了宫九之后就更不能一路。
谁知道和宫九在一起,这船能不能安安稳稳走到南海白云城。
花五转身朝着船舱走去,垂眸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宫九像是知道花五在想什么,揣着手跟在花五身后进去,低低笑道:“你都知道我是个疯子,还敢上我的船?”
花五十分自在地翻了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眼角的余光瞥向桌上棋盘黑白纵横的棋局,看了一会儿,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了黑子下在棋盘之上,淡淡道:“你今天是想拖我一起死的那种疯?”
宫九还真的站在门边想了想,注视着花五意味不明道:“现在还不太想,但是等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毕竟……五公子实在是太难靠近了。”宫九的语气里带着埋怨的委屈,又好似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前两天舟车劳顿,宫九这的茶水倒很是提神。
花五又抿了一口茶水,用下巴指了指棋盘对面:“不疯就坐下,把棋下完。”
宫九一听,眼神变得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九公子叹了口气,在棋盘对面坐下,幽幽道:“你是知道自己是个臭棋篓子的,对吧?”
花五理直气壮:“反正我和你下能赢。”
还是那种赢得有来有回,酣畅淋漓的对弈。
和家中爹娘兄弟对弈的时候,花五别说赢,因为输得实在太快,到最后每每都是连上桌的资格都被无情剥夺。
宫九抬手捻了一颗白子落在方才花五落子的旁边,小声嘟囔:“算棋好累的。”
花五正面色凝重,一脸认真地看着棋盘,头也不抬:“嗯,九公子可以的。”
卑躬屈膝讨好宫九的人不在其数,他们有些要名,有些图利,但唯有花五,面对宫九这个世人眼中又疯又毒的九公子,态度却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交际,甚至比起在面对其他人时还要多几分随性自然。
宫九喜欢花五表现出的这种特殊——花五看似温和憨直,实则因为身为暗卫的缘故,心下十分谨小慎微,除却花家人,宫九是唯一一个留在花五身边自在惬意的存在。
就连表面上看似与花家五公子交好的陆小凤,也从来没见过花五身为暗卫首领的冷冽无情。
九公子半点都不在乎是自己死缠烂打才揭开花五伪装的事实,他就是喜欢花五这样自在坦然,又对他没有半点别样特殊的态度,他就喜欢跟在花五身边,看着花五因为他露出无奈又翻白眼的表情,哪怕花五从不曾给他回应。
宫九看着对面的男人缓缓落子,而后笑着,紧接着落下一子,继续笑吟吟注视着陷入纠结的花五。
倘若哪一天这人真的爱上他……
宫九是知道自己的,却又并不懂自己。
他从前最烦有人对他温柔小意,他不知道当花五|不再对他冷眼之后,他会不会失去对花五的兴趣,可若是失去了这样一个令他浑身战栗时时刻刻专注于对方的存在,该是多么一件遗憾的事情?
不如……
宫九面上的表情越发温柔缱绻。
……不如,就将这人留在最让他喜爱的时候,死得栩栩如生,死得永远活在他心里。
就和母妃一样。
宫九的眼睛越发亮起来,心中的震颤也更加澎湃。
花五值得的,他是唯一能够与母妃相提并论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老去?怎么可以变得平庸碌碌?怎么可以让他失望?
他要永远的……永远的留下他……
“再疯就给我下去海里冷静冷静再爬上来。”
花五的声音刺入宫九的耳膜,让陷入魔障的宫九冷不丁清醒过来。
回过神来,宫九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过去死死攥住花五的手,眨了眨眼。
花五掀起眼皮:“松手。”
宫九乖乖松手。
花五这才如愿以偿将棋子放到刚才看好的位置上,满意点头:“我觉得这局我一定能赢。”
宫九将注意力艰难移到棋盘之上,沉思了一下。
这棋下得……想让花五赢还真有些不容易。
这人是怎么做到把刚才黑子一片大好的棋局,几步落子之下就死了一大片的?
“怎么,难到了?”花五在棋局上鲜少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已经开始想着今年过年回家一展身手的场景,脸上笑得开怀灿烂。
宫九含笑看了眼花五,而后捻了白子放在一处,不动声色地自|杀了自己的半壁江山,给黑子让了一大片的活路出来,叹气道:“和你下棋真的是越来越费力了。”
花五摩挲着下巴,嘀咕着“怎么下在那了和我想的不一样”,一边又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落了子。
宫九:“……”
九公子能说什么呢,再如何智多近妖,谋略惊人,还不是要坐在棋盘前,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让对面的臭棋篓子赢了他。
好难啊。
宫九一边叹气,一边在棋盘上落子,试图将花五|不按常理下棋的路数全部堵死,让这人成功走上赢棋的那条道上。
棋盘之上清脆的落子声不绝于耳,花五拎着茶杯斟了杯茶水,端着茶杯递到唇边,挡住唇角的一抹笑意。
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直率清澈的愚意。
***
叶孤城没有死。
这事皇帝知道,花五知道,宫九自然也知道。
但是不该知道的人,却在几方势力联手压制之下半点都没有走漏风声。
——比如看似乱作一团的南海飞仙岛,比如没有了叶孤城的镇压,各路牛鬼蛇神相继浮出水面的白云城。
当初叶孤城与皇帝交易保住的只是白云城的嫡系,他如今借着死遁在塞北万梅山庄养伤,碍于西门吹雪如日中天的煞名,虽然武林传闻叶孤城的尸体被西门吹雪带去万梅山庄下葬,南海派了几波人非但没能接回城主,反而险些被西门吹雪一剑封喉。
自此之后,武林之中再没人去万梅山庄触其霉头。
当年战乱,与叶氏幼主退于南海的有不少老臣宦官,这些人在这百年间已经在南海织出一张弥天大网。
叶孤城碍于叶氏情谊非但不能轻举妄动,反而为了保全白云城百姓,还要在必要之时遮掩回护,甚至在发现这些人扯着白云城主叶孤城的大旗背地里鬼鬼祟祟时,也难以出手整治。
叶氏这棵大树枝繁叶茂,根系盘踞发达,这让即使剑术绝绝的叶孤城也不免捉襟见肘。
叶孤城此举,也是默许了朝廷可以派人前去南海,一来是将叶氏暴露在皇权之下,让当今皇帝安心,二来也不乏借着朝廷的手段肃清白云城的意思。
这是一场交易。
皇帝得到了手眼侵入白云城的机会,而叶孤城将会得到一个修剪枝丫之后的白云城。
之后去尽沉疴的白云城如何存续发展,便又是另一种交锋了。
因为花五首富之子的身份,白云城并不难进,甚至于有意愿开拓商路的商人对花五的态度可以说很是热情,但白云城虽只是一处岛屿之城,城中人口却并不在少数,百姓中的排外与警惕也是少有。
半个月过去,花五甚至都没能探到白云城势力的三分底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花五意识到宫九已经不正常地安分了半个月之久。
花五眯着眼,开始另辟蹊径,在白云城中查起宫九来。
当他在赌场里揪出悠闲自在的九公子时,花五的眼神带了些打量,像是在上下逡巡宫九要如何揍人的架势。
宫九被看得骨头都有些发痒,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扔了一个果子给花五,撑着脸一脸无辜道:“是你不来寻我,非要自己打探,碰了壁怎的还迁怒起我来了?”
花五咬了一口果子,呵呵冷笑:“我碰壁是拜谁所赐?”
打探消息这么多年,花五就没碰见过一条缝都没有的鸡蛋。
白云城如今没有叶孤城坐镇,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天衣无缝,只能是有知道花五身份的人从中作梗,而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除了与他一同上岛看似安分守己的宫九,别无他人。
宫九见花五两三下将果子吃掉,突然道:“你就不怕我在果子上下药?”
花五的动作一顿,眼神警惕:“你在果子上抹春|药?”
宫九噎了一下,而后还真想了想,诚恳道:“下次一定。”
花五将果核放在桌上,谢敬不敏:“半个月内别想我再吃你给的东西。”
宫九好心提醒:“我这人很有毅力的,想让我放弃,至少得一年才是。”
花五也投桃报李:“其实春|药对我没用,毒药更没用,除非……”
“除非?”宫九早就知道花五的耐药性,也不惊讶,但却好奇起例外来。
花五勾唇,好整以暇道:“没有除非。”
宫九:“。”
宫九在花五处碰壁碰习惯了,只是捞了个橘子当着花五的面拽了手帕出来细细擦了几下,而后转手丢给了花五。
花五接过来,看似十分仔细地端详了一阵,拿在手里把玩着。
两人又一来一回过了几招,宫九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南海的各个岛之间都有联系,白云城在南海的确是一家独大,但是白云城里的人可不一定都出自叶氏。”
花五剥橘子的手一顿,想起宫九异于常人的水性,还有曾经查到的关于太平王世子当年在扬州码头失踪的线报,敏锐道:“你当初也在南海?”
宫九笑眯眯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师父的手很长,长到伸到了南海,甚至想要伸去中原。”
“只要他还在,不论是南海还是中原,都没有可能安生。”
“怎么样?”
宫九一个闪身靠近花五身侧,微微俯身靠近花五耳侧,手指在花五剥橘子的手背上轻轻一划,语气轻慢幽幽。
“不知五公子有没有兴趣同我合作……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