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是被脸颊上传来的痒意扰醒的。
眉头微微蹙起,花满楼还没睁开眼,便敏锐察觉到身下触感好似不太对劲。
意识彻底模糊的时候,他的身下被大片大片的莲叶裹着,莲叶的表面不沾水渍,两人的汗珠滴落在莲叶上,又被汇聚成更滚烫湿濡的触感从肌肤传回到脑中,灼烧得神智不由陷入更深的快意与沉沦。
花满楼缓缓睁开眼,低头触目所及是一片柔软的翠色的草地,手指滑动间柔韧的青草自指缝间轻轻戳划而过。
这似乎是一片很高很高的地方,耳畔掠过陌生的风,远处入目所及的,是笼罩在浓郁灵雾之中若隐若现高低起伏的山川河流。
花满楼动了动身子,这种异常轻盈的感觉让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醒来,而是在做梦。
或者说,在原本被束缚在封印里的,属于傅回鹤的记忆中醒来。
花满楼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面前的视野顿时变得更加开阔。
这里并不是花满楼在梦中来过许多遍的傅氏族地,而是一处高悬在袅袅云雾之中,无所凭依,于云相伴的岛屿,垂眸望去,穿过那些云层,下方郁郁葱葱错落的林木湖泊缩小练成一片一片,飞鸟在树冠之上长鸣,走兽在林间仰首嘶吼,人修御剑飞行,妖修来去自如,一切的一切都与花满楼见过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就是苍山境。”傅回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再是软糯孩童的声音,也褪去了少年清亮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带着矜贵优雅的嗓音,就像是涓涓细流掠过高洁莲花带来的傲然清峻。
随着傅回鹤最后一条封印的解开,在这片承载了他所有过往记忆的梦境里,他也终于走到了曾经力量最鼎盛最强大的年纪。
花满楼毫无准备地转过身,撞入眼眸的身形让他眸子骤然紧缩,就连眼睫都不忍颤动一下,生怕一眨眼,面前强大优雅且神秘的生灵便会化作烟雾消失在天地间。
面前的灵兽毛白胜雪,只在柔软的长毛末端微微晕染着些许灰蓝色。脖子处有一圈蓬松的长鬃毛,四爪形似雄狮,背负双翼,长尾若鞭,末端坠着白色的球状毛团。
灵兽朝着花满楼步伐优雅缓慢的靠近两步,熟悉的灰蓝色眼眸中是人性化的爱意缱绻。
它矜持地低下头颅,用那双隐隐闪动着流光的银角温柔而依恋地碰了碰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几乎是屏住呼吸,用近乎膜拜朝圣的虔诚轻抚那末端闪动着锋芒的银角,微颤的手指滑过灰蓝色的眼眸边,最终手心贴在温热的皮毛间,上前一步靠近面前浑身上下几乎可以用神圣形容的灵兽。
不,这不是灵兽——花满楼自幼博览群书,他的世界里虽然没有妖魔鬼怪,没有灵根修炼,但是却有着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志怪传说,这样的外形特点在撞入他眼中的瞬间,便让他几乎直觉般地,脑中浮现出一种圣洁祥瑞的神兽。
“白泽……”
傅回鹤温柔而放任般的将大脑袋靠在花满楼怀中,让花满楼的手一点一点轻柔缓慢地抚过他的皮毛肌肤。
“你竟然是白泽……”花满楼面上的恍惚和震惊迟迟没能消散。
“曾经是。”傅回鹤侧过大脑袋,轻嗅着花满楼脖颈间属于自己的气息,声音重带着餍足的笑,“傅氏一族传承的神兽血脉便是白泽,只不过唯有我生来返祖。”
生来返祖……
花满楼摸白泽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第一反应竟然是:“小白泽?”
傅回鹤是傅氏传承以来唯一一个以白泽之身出生的族人,他幼崽时的影像倒是的确被长老们记载在灵石里,不过么……
想起小时候像只小耗子的自己,威严凛然的神兽白泽状若无事地避开这个话题,全当没听见这三个字。
花满楼贴贴白泽,低笑道:“小白泽,嗯?”
傅回鹤转头张嘴,用锋利的牙齿轻轻啃了啃花满楼的手指,警告般地轻哼一声。
“七童?”傅回鹤忽然唤他。
花满楼本来就喜欢柔软的动物,之前看到成熟期的尔书时都每每忍不住摸上好几下,现在怀里抱着这么大一只白泽,几乎要被迷得什么都想给出去:“嗯?”
傅回鹤咬着花满楼的手,含含糊糊着发问:“我好看还是尔书好看?”
花满楼非但没有被猛兽咬住的压迫害怕,反而反手去摸傅回鹤口中的獠牙,笑意吟吟道:“当然是阿凛最好看。”
白泽最好看,小莲花最好看,傅老板最最好看。
傅回鹤身后的尾巴在半空中几乎甩成逗猫棒,张着嘴形象全无地放任花满楼将他从头摸到爪,从角摸到牙,眼睛里满是笑意。
花满楼摸着摸着,脑中看到神兽白泽的惊喜热切缓缓褪去,紧接着便想到傅回鹤曾经对他说过的,他婴孩时返祖神兽,之后体内力量稳定便化作人类模样,此后几百年都未曾再度显露原型,直到——
白泽的身形很是巨大,当他微微低下头时,花满楼才能碰到他的大脑袋。
花满楼的侧脸贴向傅回鹤的吻部,轻声道:“这里……是灵丘?”
——当年傅凛在祭天之时,被抽去剑骨后便是化作了神兽的模样,魂魄灵力四分五裂,化作苍山境天地的养分。
所以能再度看见这只祥瑞神兽的地方,只剩下灵丘。
“嗯。”傅回鹤的嗓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甚至用吻部碰了碰花满楼的脸颊,低声道,“灵丘很美,要看一看吗?”
好半晌,将脸埋进白泽脖颈间的花满楼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嗯。”
他当然要看。
灵丘不仅仅是苍山境的圣地,还是傅回鹤当年用血肉浸染的土地,这里的每一捧土壤,每一处溪流湖泊,都诉说着曾经那场惨烈的酷刑。
傅回鹤知道花满楼在心疼他,眼中的温和笑意化成一汪春水。
花满楼只觉得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腰迹,顿了下,转头往后面看。
面前的神兽张开一边的羽翼,前肢有些不熟练的弯曲,庞大的身躯稍稍低下,做出邀请的姿势。
花满楼的眸子瞠大一瞬。
这是让他……骑上去?
傅回鹤用翅膀拢了拢还在犹豫的花满楼。
花满楼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沿着傅回鹤特意展开落下的翅膀爬上傅回鹤的脊背处坐下,刚一坐定,眼前骤然升高了许多,身躯下意识后仰,却被傅回鹤拢在身后的羽翼支撑住了身形。
……他正骑在神兽白泽上。
花满楼不舍得去攥白泽柔软的长毛,他的手来回抚摸着傅回鹤脊背处优雅强大的弧度,想起昨夜情到浓时,垂眸闯进眸中的在床榻间披散开来的霜白色长发。
花公子沉吟了片刻。
这般说来的话,在阿凛身上什么的……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想到昨夜被翻来覆去折腾的情状,花公子抿唇,心中那点对神兽的敬畏和局促霎时间烟消云散。
灵丘之上的风时而温柔时而迅疾,清雅矜贵的公子侧坐在神兽之上,灵风迎面袭来之时不由抬手遮挡,墨色的发丝与刺绣锦缎的衣衫翩飞,神兽柔软神圣的毛发滚出起伏的弧度,轻柔抚摸着公子的双腿。
白泽带着心爱的公子走过寂静无人的树林,路过腐朽倒地的巨木,最终跨入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乳白色湖泊。
灵雾缭绕,湖面若镜,神兽在湖面之上如履平地一般,每走一步都会浅浅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由深到浅蔓延到远方。
越往深处走,湖面上的灵雾便越发浓郁,直到穿过一片灵雾浓郁似水雾的粘稠结界,花满楼只觉得眼前一亮,大片大片的纯白色莲花开满了整片湖泊,自淤泥血肉而出,负重千钧,不屈而高傲地直立着脊梁。
悠远轻扬的灵鹤长鸣,在这片灵雾弥漫之地回响往复。
带着哀恸,又似期盼。
长尾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涟漪,傅回鹤在湖中心停下来,用尾巴卷了一支灼灼盛开的莲花递到花满楼身前。
花瓣晶莹如玉,白璧无瑕。
一阵清雅的幽香将花满楼所有的感官尽数笼罩,让他沉浸在那片如画如诗的美梦中,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支盛开的莲花,闭上眼倒在白泽身上沉沉睡去。
鹤鸣声渐隐,湖中的莲花花瓣无风自动,灵雾凝聚出的露珠在莲叶上划过一串水痕无声落入湖中。
神圣而美丽的瑞兽在湖中心卧下,用羽翼最柔软的地方藏起这抹缱绻相伴的回忆。
***
在轻轻袅袅的幽香环绕中醒来,花满楼的手指微动,指尖传来莲花叶柄特有的触感。
花满楼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下意识环顾四周,认出是离断斋的卧房,而他的身上是被妥善细致换上的亵衣,手中握着一支清丽绽放,如云似雪的白莲。
屏风外传来动静,傅回鹤从屏风一侧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肉眼可见灵气缭绕的热粥。
傅回鹤并不意外花满楼的醒来,而是亲密自然地在榻边坐下,抬手碰了碰花满楼的额间脸颊,松了口气道:“还好,不发热了。”
“已经下午了?”
花满楼话才出口,这才听出自己的声音哑得听上去简直有些可怜。
傅回鹤视线游移了一下,用勺子一圈圈搅动碗里的热粥,小小声道:“嗯……”
花满楼皱眉,抬手按了按额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小臂上殷红的痕迹,顿时眼皮一跳。
正在这时,一只毛绒绒的白爪子从门缝里探进来,大脑袋鬼鬼祟祟地在屏风外面晃悠:“老傅,花公子还没醒嘛?这都第三天啦,实在不行听我的用点什么灵植药材啥的补补身子呗?”
傅回鹤想打孩子的杀气瞬间飙升。
“尔书哥哥,你快出来!!!老板说了不准你过去的!!”
小雪莲和小水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尔书磨蹭着爪子被拖走的声音。
第三天……下午。
花满楼陷入沉默。
傅回鹤默默将手里温度正正好的粥递到花满楼面前,认错的姿势十分标准。
花公子看看手里的小莲花,又看看身前的傅老板,想到梦境中圣洁美丽的白泽,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有什么办法呢,什么样的阿凛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花公子的放任使得傅老板的理亏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挪了挪身子靠近花满楼,轻轻撇了一勺灵粥舀起来,眼神期待地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的手指摩挲着小莲花的叶柄,感受到手软的莲花花瓣贴在手臂处,笑着低头含住了傅回鹤喂过来的粥勺。
粥刚一入口,花满楼就感觉到一股清幽甘甜的味道和浓郁到不可思议的灵气。
这样的味道很熟悉,花满楼一边想着,一边又张嘴吃了一勺,圆润的有些微微发脆的果实在唇齿间裂开,逸散出浓郁的灵气,花满楼忽然意识到口中东西是什么,面色一顿。
他低头看向傅回鹤正搅动着的粥碗,定睛细看,果不其然在其中捕捉到一颗颗圆润如玉珠的莲子。
花满楼张了张口,表情微妙道:“这莲子是……”
傅回鹤“嗯?”了一声,而后反手喂给自己一勺,一边吃一边回答:“我开花的时候快活得不得了,莲子芯也不会苦的啊……唔,不苦,甜的。”
说完又喂给花满楼一勺。
花满楼被傅回鹤话中的信息量震住,反应了好半晌才道:“你就这么用……莲子熬粥?”
虽然花满楼之前是开玩笑般想过傅回鹤的莲子,但他完全没料到一直护着自己的花苞苞像是眼珠子一样的傅回鹤,会在开花之后撅了自己的莲蓬挖莲子出来熬粥吃。
傅回鹤却是误解了花满楼的意思,看了看碗里的莲子粥,好像是有点寡淡,于是伸手过去毫无心理负担地从小莲花上揪了几片莲花花瓣下来丢进莲子粥里,搅和了两下。
虽然还是素净的白色,但是花瓣的柔软到底还是为莲子粥增添了不一样的口感。
傅回鹤再度舀了一勺递到花满楼唇边:“我现在不是很害羞,没办法让花瓣变成绯红色,不过味道应该还可以,尝尝看?”
花满楼:“!”
“你怎么能这么揪自己的花瓣?”花满楼捧着手心的小莲花,心疼极了。
傅回鹤歪了下脑袋,发丝自肩头滑落。
花满楼只觉得眼前一花,床榻间骤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莲叶铺满,一支支亭亭玉立的莲花苞苞探出身子,在花满楼眼前齐齐绽放开来。
傅回鹤随手薅了一支过来,掰了莲蓬从里面搓了一把新鲜莲子,自己先尝了尝味道,而后又喂了花满楼几颗。
“没关系啊,我还可以开很多。”
傅回鹤的神情动作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花公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口一口被喂了一碗灵气四溢的莲花莲子粥。
“七童好乖。”傅回鹤倾身过去,在花满楼唇角偷了一个亲吻,“你体内的灵力沉积了不少,之前我帮你化开了一些,剩下的还需要你自己运转吸收才是。”
花满楼闻言引灵力在体内循环一圈,竟然发现自己居然从炼气期一跃到筑基大圆满,距离金丹不过一步之遥。
甚至现在丹田里都满满当当积攒着没能消化的灵力。
花公子当然知道这些灵力是怎么来的。
他掀起眼眸,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傅老板不是说我的修为暂时不能双修?”
那场灵肉交融的融合并不是单纯的结合,花满楼现在还清晰记得傅回鹤反复教自己的那几句口诀,和从始至终不让自己的手离开他丹田的坚持。
“咱们现在当然不能双修,我会吸干|你的。”傅回鹤的修为放在苍山境都是顶尖的存在,境界之高不必多说。
傅回鹤勾起唇角,侧头逼近花满楼的耳垂,缓缓开口:“只不过,花公子,我可没有说……咱们练的是双修功法。”
花满楼只觉得傅回鹤滚烫的呼吸像是带着小钩子一样探入他的衣襟,在锁骨处打着转滑进深处。
他的指尖被扣住,一根根手指侵入他的指缝间,摩挲的动作流连着说不出的暧昧。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傅回鹤能清晰感知到花满楼发热的呼吸,加快的心跳,以及微微用力夹住他骨节的手指。
他轻笑一声,轻轻慢慢地说:“我那日教你的,是采补炉鼎的心法。”
花满楼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从前眼睛未曾复明前便十分喜爱的,那带着些冷淡谪仙味道的嗓音钻入他的耳中,带着笑意,就像是纯洁清丽的莲花,艳而不妖,却令人心生旖旎。
“炉……鼎?”
花满楼虽然修炼时间不长,但傅氏族地的藏书看得并不少,他知道什么是灵力交换的双修,也知道什么叫单方面掠夺的采补,更知道苍山境人修中有灵根不佳姿容艳丽者,用身体依附大能,换取庇护和修炼资源。
而这种人便被称作炉鼎。
傅回鹤将脑袋靠在花满楼肩头,牵着花满楼的手再度覆在自己小腹丹田处,面上神情失落,语气好不委屈:“我这样的漂亮炉鼎,花公子竟还不满意吗?”
伴随着傅回鹤的话音,两人身周的小莲花们也委屈巴巴地垂下脑袋。
花满楼:“……”
好看是好看,但敢拿修为濒临飞升的剑修当炉鼎的,寻遍大千世界,恐怕也就只有他花满楼一个。
在自家小莲花开花之后接二连三的骚操作冲击中,花公子不由开始反思。
所以,他养的那株纯情可爱逗一逗还会脸红害羞的小莲花,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坦然开出一床花来装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