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提距离盛崖余的院子足足有三十多步远的独立小院,长盛君自闭了三天,而后报复性地在某个清晨以教导咒纹阵法之名带走了花公子。
就在长盛君板着脸,心里转着我见不到盛崖余,傅凛那个混蛋也别想和花满楼消停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声懒洋洋的哈欠声。
猛地停下脚步,长盛君动作迅速地转头看向花满楼。
就见笑容带了些许尴尬的花满楼抬手摸了摸鼻梁,而他外袍前襟处缓缓钻出来一只头发乱糟糟的小人。
“好吵……七童,我怎么听见鸟叫了?”
长盛君瞪着傅回鹤,半天没说话。
傅回鹤揉完眼睛,连看都懒得看外面一眼,转头就想往花满楼衣襟里面钻,被花满楼眼疾手快拎了出来。
“嗯?”傅回鹤含含糊糊地发出一声,任由花满楼动作轻柔地捋顺自己的头发,睁开眼就看到面前放大了的兜帽黑衣人。
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下,瞌睡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是……大清早的,你在这干嘛?”
傅回鹤惊魂未定地顺了顺前胸,掏出自己缩小了的青玉烟斗吸了一口,醒了醒神。
长盛君沉默了良久,视线从傅回鹤身上挪到花满楼身上,停顿了一下,又转回到傅回鹤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们两个又不行周公之礼,为什么睡觉都贴在一起?”
花满楼整理小小一只傅回鹤头发的手瞬间顿住。
傅回鹤被一口烟呛住,咳了老半天,连甩了长盛君好几个眼刀子。
长盛君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树林,声音低沉:“都是草木,我还开了花,他却不喜欢我。”
呃……
傅回鹤和花满楼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傅回鹤挠了挠脸颊,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劝人感情这种事,他是真做不来。从前遇上恋爱脑的种子们,傅老板向来都是劝分不劝和,能分一对是一对来着。
在感情上并没有太多经验的花满楼也面露难色,但他比傅回鹤好很多的地方就在于,至少他身边,不论是花家还是陆小凤,各种性格的感情例子着实不少。
——嗯,大多数都来源于陆小凤。
见长盛君盯着那边的草丛已经快要缩进阴影里,花满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温声道:“或许,盛捕头只是需要一个过程?”
长盛君猛地转回脑袋,目光灼灼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
只是一小步,但是对长盛君造成的伤害着实很大。
见长盛君低着头又自闭了好一阵,花满楼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该贸然插手,正当他终于想好了措辞,就听见终于抬起头的长盛君若无其事岔开话题道:
“你是先天木灵根,对草木有天然的亲近,草木灵力浓郁的地方自然对你也有益处。”
长盛君在说起正事之后,身上那种带着些颓废的失落自闭马上消影无踪,语气很是冷静严肃。
“之前用在城中的困字咒你应该很熟悉了。”
花满楼也将方才的纠结暂且搁置不提,而是同样严肃认真的点头:“是。”
长盛君抬手,身周灵力吞吐,锐利若锋的刀气划过林间,纷纷扬扬带回来大小不一,种类不一的树叶堆成一座小山,但没有例外的,这些叶子全都有着完整的叶脉与轮廓。
“那今天就试着不借助朱砂狼毫,直接用灵力凝聚成锋,在这些叶子表面都刻上困字咒。”
想了想,长盛君思及花满楼的天赋,又补了句:“如果觉得将咒文刻得更小,那么叶片上的咒纹便不局限数量。”
“只要你能做到让咒纹和平同处,怎样都可以。”长盛君的最后一句话带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这个世界正值春末,清晨的林间虽然带着些凉意,但对他们三人来说都可以称得上舒适。
花满楼在最开始的不得要法之后很快便进入状态,全部的心神都聚集在了手中轻薄的树叶上。
说起来,这也算是花满楼第一次在现实中真正接受与灵力使用和咒纹相关的教导。
为了不影响花满楼,傅回鹤的位置从胸口转移到了肩膀。
花满楼低头专心致志地刻咒纹,傅回鹤就乖巧坐在他肩头看他刻咒纹。
在花满楼灵力运行不畅断开笔锋时,还会轻轻贴贴花满楼的脸颊表示安慰和鼓励。
时辰一刻一刻地过去,花满楼坐在树下,身边的叶子也越堆越多,左边散发着莹莹灵光的那一堆叶子远高于另一边失败的数量。
在看着花满楼的时候,傅回鹤的耐心总是很好,就算这么静静看一整天都不会无聊。
突然,傅回鹤感觉有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以为是什么小虫子或者掉下来的叶子,傅回鹤摆了摆胳膊,没回头。
过了一会儿,又连着被戳了好几下。
傅回鹤头都没回地扒拉开身后的树枝。
这地方又没别人,想也知道是谁在作乱。
长盛君消停了一下,然后连着戳了傅回鹤十几下,从后脑勺到胳膊腿一个地方都没放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傅回鹤转身轻手轻脚跳下花满楼的肩头,捞起袖子抄着烟斗就要揍仙人球。
捏着作案树枝的长盛君连忙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傅回鹤也不想打扰花满楼,臭着脸看向长盛君。
——干嘛?
——过来说。
长盛君指了指不远处。
傅回鹤翻了个白眼,直接原地起跳,在长盛君浑身僵硬严阵以待中落在他肩膀上,懒懒道:“我腿短,你带我走呗。”
长盛君实在是不习惯自己身上落着这么个玩意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将傅回鹤捏过来放在手心里托着,僵硬地走到了一边。
只不过离得近了,长盛君也注意到傅回鹤并不是真身而来,想了想之前这个世界的小天道,也就明白了这人是故意钓鱼,便道:“都结束了,怎么还这个样子?”
“省灵力啊。”傅回鹤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灵雾圈圈。
长盛君打量了一下傅回鹤,狐疑道:“你缺那点灵力?”
傅回鹤轻哼一声:“不懂了吧?变小了我能贴在七童身边睡觉,变大了有什么好处?”
而且花满楼明显就是对小只的他更温柔更纵容些——能被揣在怀里,干嘛还要自己走路?
长盛君想到刚才的那一幕,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翻手不知道从斗篷的哪里掏出来一张短笺,快速记了几笔。
傅回鹤抽烟的动作一僵,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你记这个干嘛?不是,你找我过来要说什么?”
“哦。”长盛君的动作停下,手指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就是那天和你说的血祭大阵……”
“你不是都说了吗,族地里有当初留下的记载,回头我想办法进去封印里面翻一翻。”傅回鹤歪了下头,恍然,“你是觉得我会怪你?”
长盛君没说话。
“怪不怪的,现在说还太早了,不知道真相之前,我没资格定任何人的罪,更何况我也没有权利定什么罪。”傅回鹤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花满楼,眼神柔和下来,“有人教会我,永远不要在不冷静的时候去决定要不要做什么。”
长盛君眼神复杂地凝视傅回鹤良久,忽然道:“你变了很多。”
“嗯……的确。”傅回鹤笑了,转而与长盛君四目相对,“不过我觉得是往好的那一面,不是吗?”
过往的经历总会在人身上留下些什么,或好或坏,但最终的改变却并非不可控制。
长盛君的眸光迷茫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傅回鹤敏锐感觉到,长盛君似乎在透过他,看向遥远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另一个曾经让他无比怀念,之后漫长岁月中又不敢回想的人。
“是。”长盛君的眸子恢复清明,掠过一丝欣慰与欣悦,“这样很好。”
“以后……会更好。”
傅回鹤调整了一下坐姿,盘膝坐在长盛君手心里,轻轻嗯了一声。
长盛君又陷入沉默,傅回鹤也懒得理他,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盯着花满楼看,越看嘴角的弧度越翘。
“那个……”
长盛君小声开口。
傅回鹤微转过头,眼睛却没离开花满楼:“嗯?”
“你当初,是怎么让花公子答应同你结亲的?”
傅回鹤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转头看向一脸诚恳认真求学的长盛君。
“你刚问我什么?”傅回鹤不确定地问。
“你当初,是怎么让花公子答应同你结亲的?”长盛君又重复了一遍,还补了一句,“我没有说你不好,但是比起你这样的别扭臭脸,以花公子的性情家世,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吧?”
傅回鹤面瘫着脸,神色无语地看着长盛君。
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话让他怎么回?
说自己当初是被温水煮莲花煮熟了被搞定的那个?
对上长盛君真诚的表情,傅回鹤眼神飘忽了一下,而后灵机一动。
想起宫九之前对花五哥死缠烂打但却有效的行为,再想起话本子里面狐狸对书生的痴缠勾引,傅回鹤顿时觉得自己其实也算看得很多了,教一个仙人球不成问题!
他轻咳了一声,道:“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但是像你这种单相思,或许可以试试死缠烂打,走哪跟哪,关键时候英雄救美……然后在荒野无人的时候示弱一下,两个人对着火堆说点心里话什么的……对吧!”
说前面的时候傅回鹤的语气还有点虚,但越往后面说越自信,到最后反问的那两个字时,就像是已经看到了长盛君抱得心上人归的斩钉截铁,自信十足。
说完,又夹带私货来了句:“你每天憋在房间里,或者跟在我们后头有什么用?盛崖余每天办案奔波在外,你得跟着他啊!”
“就算因为你那臭毛病说不出几个字,但你要在他眼前晃,知道不?”
“他需要什么你要帮他,这比光说话有用多了。”
长盛君先是一个字不落地记下来,而后思考消化了好一阵,才缓缓点头。
“你的建议很有道理。”
眼神坚定,目光明亮。
……
待到花满楼终于将那些叶子都完成时,太阳已经朝着西边坠去,在天边染下大片大片的晚霞。
傅回鹤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体型,正半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抽着烟斗。
轻薄袅袅的灵雾笼罩在两人周围,使得林子里的灵力一直维持在同清晨灵气最盛时不相上下的程度。
“已经……这么晚了?”花满楼愣了一下。
傅回鹤笑道:“修行无岁月,总要慢慢习惯的。”
花满楼回以一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维持时间太久,隐隐有些酸涩的筋骨。
傅回鹤走过来,伸手搭着花满楼的肩膀,轻声教道:“运转灵力,从这边一路沿着经脉汇聚到丹田……”
花满楼本以为体内的灵力在今天一天的刻咒之后会枯竭不少,但感受了一番才惊讶发现,此时丹田中的灵力竟然比起之前要明显增加不少。
傅回鹤抬手收了那两堆树叶,右手顺势下滑握住花满楼的手指:“要去城里逛一逛,寻些有意思的吃食么?”
花满楼欣然答应,笑道:“好啊,前几日出来时我曾听酒楼的说书先生提到过,汴京这边有一种叫梅子炖鸡的特色菜……”
“听起来好像有点酸?”
“应该会有一点,不过大抵是为了解腻?”
“试试看好了,再来壶酒吧?我就喝一点点……”
成群的飞鸟自林间掠过,天边的落日温柔垂眸,撒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金,晕染开有情人的双影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