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云记门口
为了赔礼道歉,傅回鹤特意绕路去北街一家叫做云记的糖铺子排队买糖葫芦。
这家的糖葫芦上面不光洒了芝麻,还有核桃仁和瓜子仁,就是挺贵,所以傅回鹤拢共没给尔书买过几次。
花满楼手中折扇轻摇,笑道:“你确定要在这里排队?”
“没办法,这次肯定得罪小东西得罪惨了。”傅回鹤揣着手,面无表情地跟在一个牵着小姑娘的妇人身后,“不但要买,还要买两串。”
两串糖葫芦……
花满楼想起尔书吃糖葫芦的速度,有些担忧:“吃太多会不会牙疼?耳鼠的话……会坏牙吗?”
傅回鹤转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要我想让它坏牙,它才吃完第二天就会牙疼,腮帮肿老高,至少有小半年不喊着要吃糖葫芦。”
花满楼:“……”
本质上还是囊中羞涩的傅回鹤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哪里不对,施施然道:“小孩子吃那么多糖葫芦干什么?毛病不能惯着。”
再说了,不让糖葫芦难得一点,下次惹炸毛了他要用什么哄?
傅某人虽然情爱上七窍只通了一窍,但是做了千年的商人,商人本质还是顽强的稳固了下来。
花满楼失笑,折扇合起,侧身走出两步转身:“走吧。”
傅回鹤:“嗯?”
花满楼手中折扇轻点傅回鹤排队的糖店,温润的眉眼间满是笑意:“这家铺子,应当是在我名下,我让他们回头送糖葫芦过来便是。”
傅回鹤:“……”
默然半晌,傅回鹤揣着手几步走到花满楼身侧,在周围排队百姓羡慕的侧目中,挺直腰板跟着花公子自人群横穿而过。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对身边人可以说得上狐假虎威的做派听得真切,笑道:“这么开心?”
傅回鹤摆摆手:“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是那种在小孩子羡慕嫉妒的眼神里飘然而去的优越感。”
花满楼手中折扇掩唇:“莫非……家里不止一个小孩子喜欢糖葫芦?”
傅回鹤面色一僵:“瞎说,这种酸不酸甜不甜还粘牙的东西,谁会喜欢?”
花满楼眉梢微挑,但笑不语。
过了半晌,傅回鹤忍不住小声道:“七童,我觉得你家的糖葫芦卖的有点贵……”
花满楼忍住唇角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上扬的尾音:“傅兄此言差矣。先不说云记的糖葫芦用料全是上好的山楂,还有一些用冰镇着一路自各地运来的各类瓜果,这其中人力物力耗资颇巨,做生意总是要考虑本钱的。”
“二来,糖葫芦外沾洒的干果仁分量十足,每一粒都经过精挑细选,没有虫蛀苦涩之果,其中松仁更是自极寒之东车马运来。如今每一串不过一两之数,谈何昂贵呢?”
这话条理清晰,叙述清楚明白,再加上花满楼本身便是一个翩翩贵公子的模样,锦衣折扇,气度温润,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更是让人信服,周围听到的百姓无不连连点头,原本没有驻足的百姓也在犹豫了一下后朝着排队的队尾走过去。
傅回鹤:“。”
花满楼神情自然。
傅回鹤幽幽感叹:“所以,要么说是首富花家的七公子呢。”
这糖葫芦明明就是卖的贵啊!!
看来再贵公子,花七童也还是姓花啊!
花满楼驻足,脚尖一转,面朝傅回鹤拱手而笑:“傅老板承让。”
傅回鹤笑,也学着花满楼的动作拜了回去:“好说,好说,花公子的糖葫芦上多裹两层最值钱的松仁便是。”
……
两人回到坐落在京城的花家宅邸,刚进门就被四仰八叉躺在影壁上的白色毛绒绒镇了一下。
花家虽为商户,家中子弟也在朝中供职,治下规矩虽不至森严,但也没有那般随意。
这小兽躺在进门的影壁之上,多少是有些不合规矩。
听闻公子回来便守在门口的管家连忙迎上来,对两人行礼之后尴尬道:“七公子,这小兽我们实在是……”
花满楼道:“无碍,你自去忙罢。”
“是。”管家脸上的紧张顿时消散,再度拱手行礼后退下。
“你们还知道回来?”
墨玉一般的黑眼睛居高临下瞅着两人,尔书毛绒绒的脸上满是哀怨忿忿,头一次没有在看到花满楼之后就扑上去求抱抱。
傅回鹤戳了戳花满楼。
花满楼叹了口气,所以为什么傅回鹤惹的小东西,到最后还是他来哄呢?
他正要开口,尔书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老傅,我给你说这事儿没完!就算花公子帮你求情也过不去!”
傅回鹤故作沉吟,而后试探道:“两串‘云记’糖葫芦也过不去?干果碎洒满的那种。”
尔书抵在影壁边缘的爪爪动了动,嘴巴砸吧了一下,但是很快,它想起什么,原本动摇的念头立刻坚定下来:“过不去!十串都过不去!”
这小东西是傅回鹤一手养大的,脑袋里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傅回鹤哪里看不出来,当即长眉一挑:“说罢,看上什么了?”
尔书身后的大尾巴顿时开始摇来摇去,好好一只耳鼠,愣是谄媚地像只雪白的狗崽子。
“我……我快成年了。”
傅回鹤一愣。
花满楼想了想,按照之前傅回鹤的说法,耳鼠一族九百岁成年,尔书今年才不过六百岁,应当还有三百岁才是。
尔书见状,从高高的影壁上一跃而下,直直砸进了傅回鹤的怀里,在傅回鹤胸前后脚一蹬,借力窜进了花满楼的怀里。
“按照传承记忆,成年期前我们的身体会进入一个灵力停滞的状态,持续一到两年,按道理我还差一百年才能进入这个状态,但是因为现在离断斋里的灵气特别浓郁,我吃的太撑了,所以就提前了。”
尔书在花满楼怀里搓着手手,偷看傅回鹤:“我们一族成年的话,需要……”
“天山雪精。”傅回鹤皱着眉,低声道。
他当然知道耳鼠一族的特性,从他孵出尔书之后,他与尔书就已经签订了契约,尔书需要的东西他自然清楚。
只不过天山雪精这种东西并不好找,在如今的末法时代,离断斋外灵力匮乏,他一直都有留心,却没能寻到天山雪精的下落,如果真的一直都没有办法寻到的话,只能回去苍山境……
傅回鹤眉间的褶皱越深。
当年他与天道闹得着实不好看,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离断斋做生意也断然不可能做到苍山境的头上。
哪怕如今傅氏族人因为当初傅回鹤的祭天从苍山境截断灵力生机得以重塑,但对天道而言傅氏一族相当于从苍山境硬生生撕下来了一大块规则,于万千世界间隙自立为道。
不仅仅是傅回鹤看天道不顺眼,苍山境天道看傅回鹤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傅回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原本想的便是将离断斋的种子全部送走之后,就要再回一次苍山境,魂飞魄散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将那一方的天道打散重塑一番不可。
但现在牵挂越来越多,傅回鹤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妄动。
“天山雪精是什么?”花满楼低头问尔书。
尔书的爪爪攥住花满楼的衣袖,小声道:“就是活了很久很久的天山雪莲开花之后结出的果实,但是即便是活了很久的雪莲,没有足够的灵力,也结不出来天山雪精。”
所以天山雪精真的是个十分十分难得的东西。
花满楼听后,若有所思道:“离断斋的雪莲……不行吗?”
傅回鹤和尔书齐齐一愣。
离断斋有天山雪莲吗?
有的。
离断斋有灵气吗?
有的。
所以只要天山雪莲开花,在离断斋就有可能结出天山雪精。
尔书先是眼睛一亮,但继而又失落道:“天山雪莲有是有,而且它都已经发芽了,但是它真的很挑剔很挑剔很挑剔……”
“除了白莲花,离断斋里的种子,就数那颗雪莲种子最傲气,第一任契约者并没有令它发芽,是它自己在回来离断斋之后破种而出,可是因为没有契约者的气运加持,它一直没长大。”
莲花大抵都有些孤芳自赏的臭毛病,如果说傅回鹤那时候是觉得离断斋与天道有关,根本不想被人带走,但雪莲就是彻彻底底的,它看不上的客人,哪怕体内灵力再匮乏,也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傅回鹤却道:“它不是谁看不上,它曾经同我表达过想要谁当契约者,但是它选择的契约者拒绝了离断斋的交易。”
“那么多小世界,都拒绝交易吗?”尔书趴在花满楼肩头,侧脸看向傅回鹤。
傅回鹤嗯了一声:“那一位虽然年龄不大,但却达观知命,性子十分通透豁达,不过二十岁便已然参破禅机,即使命运几经波折,也从来没有想过与离断斋交易来改变命运。”
但话是如此说,傅回鹤显然已经有了想法。
“既然已经发了芽,那便不算是离断斋只可交易的种子,不若暂存在那位客人处,拜托那位客人帮离断斋养护雪莲一段时日。”
对方若是答应照顾雪莲,分给雪莲一部分气运,那么雪莲也自然会反哺灵力,使得那位客人今后命运轨迹有所变化。
***
钟南山·活死人墓
傅回鹤的身形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悄然出现,信步走来,身后松软的雪地平坦一片,没有半分脚印的痕迹。
玉蜂比起人类更能察觉到不凡之物,哪怕在寒冷的冬日,也嗡嗡嗡而出阻挡在傅回鹤靠近的脚步前。
少女自林间缓缓走出,冰天雪地中只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衣裙,肌肤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一片白茫茫中只有乌黑的长发将她拉回到人间。
似真似幻,不似凡尘中人。
白衣少女手中捧着几颗松果,视线落在傅回鹤的身上,侧了侧脸颊,开口道:“傅先生为何再度来此?”
嗓音若清泉击水,又带着女儿家的娇柔清澈。
“龙姑娘,这是之前在下同龙姑娘说过的天山雪莲。”傅回鹤抬步靠近小龙女,将手中玉质的花盆递到小龙女面前。
天山雪莲非玉盆不居,非高山不栖,但即使如此,能够养活它们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小龙女接过花盆,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雪莲单薄的叶片,低声道:“它看上去不太好。”
傅回鹤却没有骗她,而是实话实说道:“它的生命力很顽强,可以活很久,但是眼下我急需这株雪莲开花,只能再度前来拜访龙姑娘。”
“龙姑娘这处气候适宜,且这株雪莲除却龙姑娘之外不愿再选择他人。是以在下想请龙姑娘帮忙照看雪莲一段时日。”
“若是方便,日后若龙姑娘离开古墓,还请随身携带雪莲。”
雪莲的小芽抱住小龙女的手指,期期艾艾地,十分担忧自己会被拒绝。
那样子让小龙女看得心生欢喜,面上嫣然而笑道:“不过一株雪莲罢了,自然可以。”
傅回鹤一礼,而后知道古墓派不喜生人闯入的规矩,当即在灵雾缭绕间隐去身形。
傅回鹤一走,小龙女眸色一动,抱着玉盆,手指绕了两圈雪莲的叶片,脚下轻功一点飞掠进古墓外围的茅屋中。
“孙婆婆,你看,这是什么!”
声音不似方才在傅回鹤面前说话时的冷漠淡淡,带着些许少女模样的娇俏灵动。
一位老婆婆掀开帷帘出来,看到小龙女举在手里的玉盆,定睛一看,慈蔼一笑:“这好似是天山雪莲?倒是个稀罕物。”
小龙女的脸上神情虽然淡若冰雪,但眼神却灵动俏皮:“它开花一定很好看。”
闻言,玉盆里的雪莲小芽一个激动,当场往上窜高了一个指节。
对!它开花可好看了!
离断斋里最好看!
***
回到临安府,花满楼收拾完小楼里的花草,整理了一番许久时日未曾用过的茶具碗碟,泡了一杯热茶,静静在院中躺椅里坐下。
尔书没有黏着傅回鹤一同出去,而是一路都跟着花满楼。
这会见花满楼坐下,眼珠转了转,跺了下爪爪,窜进了花满楼怀里。
将小兽接了个满怀,花满楼笑着把尔书放在膝上,用手指轻轻慢慢地顺着白绒绒的毛毛。
“想听书。”尔书抬起小脑袋,蹭了蹭花满楼的手腕。
花满楼想了想,伸手从旁边的石桌上摸到一本游记:“游记或许会有些无聊,不若还是讲话本?”
尔书一听无聊,眼睛一亮,两只爪爪抱住花满楼的手腕:“不无聊,就这个!”
花满楼笑了笑,翻开之前看了一半的游记。
温柔轻缓的声音在花园中悠悠荡开,尔书努力支撑自己的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终于,连着奔波了几天的花满楼声音渐弱,沉沉睡去。
尔书连忙抬头,跳上花满楼的肩膀,用毛绒绒的额头与花满楼的额头相抵。
灵光微闪,花满楼似有所觉般皱了皱眉,却在灵力作用下睡得越发深沉。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傅回鹤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得心中有鬼的尔书一个激灵,险些从花满楼肩膀上栽下来。
尔书支支吾吾道:“花公子是一路赶着回来的,可能、可能是骑马很累了。”
傅回鹤狐疑地瞥了眼尔书,走上前检查了一下。
见花满楼的确是沉沉睡了,便拎着尔书放在自己肩膀上,傅回鹤犹豫了一下,弯腰低身靠近藤椅里表情宁静和缓的青年。
尔书眸光震颤,心想老傅这是开窍了要偷亲吗!
而后就看见傅回鹤将人小心翼翼拦腰抱起,径直朝着二楼楼梯走去。
然后动作轻柔地替花满楼除去鞋袜外袍,妥妥善善地塞进了被子里。
尔书握着爪爪,抽了下嘴角。
所以说,它究竟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