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对庄子上的众人而言日子过得尤其快,几乎是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
所有人都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早起操练,下午做工,晚上还要挑灯学习,所有人都在连轴转,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才短短三十几日的功夫,几乎庄子上的所有人都习惯了早起的喇叭声和跑操的哨子音。
喇叭滴滴一响,睡得再死沉,闭着眼睛也能起床穿衣、出门集中。哨子一亮,该迈左脚就出左脚,该伸右脚就伸右脚。
秦朔尚且不知自己达成了怎样的成就。在他看来,如今不过是小学生军训过家家的水准,一切还都差得远呢。
秦朔没有见过练兵现场,在这古代,除了社会顶尖的少部分人,大部分的民众百姓是大字不识一个的。
许多士兵们上战场前是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更不要说听懂号令、服从指挥了。大部分的士兵只是被裹挟进了战斗的洪流中,如一叶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忠叔看着眼前列队整齐、令行止禁的队伍,难以想象这只队伍是由一群农夫、工匠、仆役们组成的,这...这...
听着操场上震天的喊声,忠叔心中激荡——这简直是一支虎狼之师!如今缺少的不说是见血的杀性罢了!
“真的只训练了一个月?”忠叔不可置信。
秦朔点头,“冬日无聊,闲着也是闲着,便将他们拉出来训一训。也不指望他们日后能够上阵杀敌,只不过是锻炼意志力,增强服从意识。”
秦朔可不会让庄子里的工匠之流上战场,让技术人拿砍刀,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忠叔:.......这样的队伍还不能上阵杀敌?!自己也是从战场上下来,见过真血的好么!
忠叔瞧着自己身旁的小公子,心中感叹,朔风干寒,小九爷的脸吹黑了,心也黑了,这都和自己玩心眼了。长进了!
秦朔如今的心思不在练兵上,此时他正琢磨着祭祖的事情呢。所谓过了腊八就是年,年节一天天临近,眼瞅着就快腊月二十九的“腊月祭”了,该要“上坟请祖上大供”了。
秦朔早早已经备好了祭祀的馍馍馒头和大肉。可是东西准备好了,祭祖的流程怎么走,秦朔是两眼一抹黑,丁点章程也没有,就是想摸着石头过河也没法子——牌位、祠堂一概没有,自己的馒头、大肉、大盘香往哪里去供?
秦朔毫无经验,可偏偏跟着秦朔来北疆的队伍中也没这样的人才。
说起祭祖的事情,李婶儿也是一脸愁容,嘀咕着要是有个女主子就好了,定然能将家中里外整得条条顺顺。
秦朔:......这就大可不必吧。
秦朔不知,如今的他在李婶儿等人的眼中已然具备了成家立业的基本要素,甚至李婶儿还暗搓搓地拉着忠叔诉了好一通苦,“三爷四爷好歹有妻有儿,咱们九爷在这北疆,那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暖被窝的丫头都没有。”
“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李婶儿可是亲眼看着秦朔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比苦行僧还要苦,“反正你回去和老爷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咱们九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相看起来了。”
“这种事情不该你我过问。”忠叔作为秦老爷的心腹,他心中约莫是知道秦朔是要做什么事情的,如此一来,秦朔的媳妇儿必然是难寻了。
“老爷夫人自有章程,你就是再心疼小九爷,能越得过老爷夫人?”忠叔一句话将李婶儿给堵了回去。
秦朔不知李婶儿与忠叔私下的对话,此时他令人套马驾车,换上鲜亮的皮裘大衣要往朔州城去,“我也好段日子没去将军府了,正好去向嫂子们请教请教。”
马车自郊外田庄往朔州城驶去,秦朔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张灯结彩、热闹喜庆的朔州城,可是一路走来,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挑起窗帘往外瞧去,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不见一丝喜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秦朔心中疑惑。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将军府前停下,秦朔怀揣着疑惑下车。因为没有提前知会,将军府的众人并不知秦朔今日回来。守在将军府外的门子见挂着将军府令牌的马车停下,立马满脸喜色地向秦朔迎去。
“府上还未开始操办年节的事宜?”秦朔瞧着光秃秃的将军府大门,既不见大红灯笼,也不见红绸彩缎。
那门子被问住,脸上的笑容一顿,支支吾吾道,“府上一贯如此,不兴过节热闹。”
秦朔心中疑惑更甚,心道,便是再不兴热闹,可是过年还是要过的吧?
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便是穷苦人家,到了年节也会给家里小女娘扯上一段红头绳,割上块肥肉,一家人团坐一桌吃上一场热闹的团圆饭,欢欢喜喜过大年的。
“三嫂、四嫂。”见过两位嫂子,秦朔便问出心中疑惑,直接道,“府上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我一路走来,观家中丫鬟仆人们都没什么喜色。”
三嫂罗氏是个直肠子,秦朔一问,她脸色的笑容便挂不住了,拧着眉头,蔫蔫儿道,“这越到年关,我这颗心啊就恨不得提在手里过活。”
秦朔还不解,一旁的四嫂杨氏拍拍罗氏的手臂,说道,“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小九哪儿知道怎么回事。”说着令人先给秦朔脱去皮裘大衣,端上一碗热汤驱寒。
等秦朔一碗热汤见底,杨氏才道,“咱们大凤朝过年节,北戎部落却不过的。”
此言一出,秦朔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又听罗氏愤恨道,“这些蛮子野人最可恨了,他们心知年节是咱们的大节,每年都会挑着这个时候来找咱们的不痛快。便是抢不到些什么,可也够恶心人的。”
年节也就是春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可是朔州城的百姓们却从来过不得一个安生年。
哪怕有两位秦将军在乾元关镇守,知道北蛮子打不到朔州城来。可是谁家没个男丁在乾元关当兵,朔州城中多军户。一旦战起,那就免不得要流血,谁知道这几日的血会流到谁家儿郎的头上。
因此,在他处欢欣喜庆的年节在这朔州城却是和战争、死亡、流血画上了等号,让人如何开心颜呢?
“刚来朔州城的那几年,我与三嫂不是没想过将这年节操办起来,心想着,苦也一天,乐也一天,何不快快活活过大年呢。”杨氏道。
“可这心里的苦与担忧哪里是挂些红灯笼,放几个炮竹就能消散的。”杨氏苦笑道,“到后来,竟然是咱们入乡随俗,草草过年节了。”
罗氏噘嘴嘟囔道,“日子可够提心吊胆了,要是让人明明心中担忧得要命,面上还要一副快活欢喜的模样,那不是要逼死人么。”
如果连担忧与痛苦都要隐藏,那日子真真是没过头了。
“这般简简单单过年也好,省下一大笔开支呢。”杨氏说着看向秦朔,笑道,“你四哥来信了,说让我给小九攒着点娶媳妇的钱,不然就小九你这散财童子的做派,隔三岔五地送东西去大营,可别连媳妇儿的彩礼都出不起。”
秦朔摸摸鼻子,笑道,“就一些鸡鸭羊,不值当什么的。”乾元关军营里上万士兵,自己每个月几十头羊、几十鸡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是安了自己的心罢了。
“小九还真该赶紧娶了媳妇儿回来,好给他把家。”罗氏笑着,开始列数起自己认识的小女娘来,又是贤淑大方,又是聪明可人,俱是与秦朔相配的年纪。
秦朔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岔开话题,“三嫂可别打趣我了,我年纪还小呢!”
“不小了不小了,开过年就十四了,嫂子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嫁给你哥了。”罗氏大笑。
杨氏瞧出秦朔的窘迫,便止住罗氏,岔开话题,问起秦朔今日来可有何事。以往秦朔上门拜访前总会提前几日送上拜贴,礼数做得足足的,可不像今日这般直接上门的。杨氏便猜测这其中有事。
秦朔忙将自己的难处倒出,“小弟头一年单门独户过日子,往年过年过节,拜祖祭坟都是跟在阿爹后头混过了,一点儿没留心眼。如今轮到自己单过了,是一点儿抓手没有,不知从何做起。这就来向两位嫂子求救了。”
杨氏与罗氏对视一眼,罗氏捂嘴大笑,“这些个哪里需要小九个爷们来操办的,要我说,小九赶紧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才是正经事儿!”
秦朔见娶媳妇儿这件事情算是绕不过去了,便正色道,“多谢两位嫂子关心了,可小弟我如今的情况着实不适合。”
见两位嫂子还要说什么,秦朔便道,“我如今算个什么身份,说白了一个乡下地主,此刻我娶个乡绅老爷家的闺女,那算是门当户对,正合适。可是爹妈、兄嫂们必然觉着那女娘与我不配。可是又有哪家高门贵女能看上我这么个乡下地主?”
今日先是李婶提起娶妻之事,此时两位嫂子又接二连三提起,秦朔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年纪放在这古代是真的到了适婚之龄了!
可是,先不说秦朔上辈子母胎单身三十多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连恋爱都不知道怎么谈,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经营婚姻了。
再说眼前,自己不过才虚岁十三,此时娶亲,新娘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在秦朔眼中,十三四岁那就是小学生、初中生,自己能干这种禽兽事?
再说如今的现实,秦朔的心思虽然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明说,可又是囤粮,又是练兵,这其中的打算不言而喻。
虽说秦朔的本意只是想经营自己的力量,拥有可与皇家抗衡的抵角之力,但是,任谁看来秦朔如今的做派,不说一句“此子有不臣之心”。这种情形下,秦朔哪里能娶媳妇呢?
秦朔心中的种种想法不便外说,只能托词自己此时年纪小、身份低,不适合谈婚论嫁。
“小九既想做出一番功绩,何苦来此北疆,该在上京城苦读考状元才是。”罗氏心直口快道。
杨氏连忙拍拍罗氏的手腕,抢过话头道,“娶媳妇的事儿咱先不说了,自有阿爹阿妈在上京城相看呢。咱先帮小九将眼下这关给过来,怎么说也得体体面面地将腊月祭给办好了。”
罗氏却有些一根筋,没听明白杨氏的台阶,对秦朔媳妇儿这一话题是抓着不放了,又道,“以后谁那个小女娘成了小九媳妇儿,真真是好福气了哦,小九自己管家一把好手,她媳妇儿可不乐得轻松。”
杨氏见罗氏脑子不转弯,哭笑不得,只得道,“咱们先前不是给枣哥儿、饼哥儿准备了几套器皿么,他们如今可用不上,倒不如先给小九了。”
枣哥儿才六岁,饼哥儿才将将立住脚,然而罗氏与杨氏却早早为两个儿子置办起了家私。
成套的器皿,镂花的围子床,鸡翅木的罗汉床,书架、衣柜、屏风、灯架等各种家具,还有打家居的木材,隔三差五地便要囤上一批,光是各色脸盆尿壶都备上了二十来个,都是为了两个哥儿日后成家立业时准备的。
秦老夫人也是为秦朔准备了这些成套的家用的,只是秦朔来北疆来得匆忙,又想着北疆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因而都未给秦朔带上,全留在侯府的库房里了。
“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了,给祖宗的祭祀也不容轻忽,起码祭祀的器皿得成套的,那才像点样子。”杨氏说起器皿的样式来,这才将罗氏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这些原是给饼哥儿准备的,他且小,用不上,先送小九回去使。”漆水闪亮的锅碗瓢盆、花样一致的鼎釜炊具,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送完器皿,杨氏又细细说起腊月祭的各项流程要点,“除了祭祖先,还要祭五神,也就是门神、户神、井神、灶神、中溜神......”
杨氏与秦朔细细说,何时烧纸,何处点香,哪个方向跪拜,事无巨细,全都一一道明。秦朔听得头昏脑涨,只恨没有随身带着笔纸记录下来,心道,我有这个功夫去烧纸点香去求财神告祖宗,倒不如自己努力些,求神拜佛都不如靠自己。
瞧着秦朔深一脚浅一脚离开的步伐,罗氏与杨氏捂嘴偷笑。
罗氏道,“这就不是男人该忙得活计,小九如今年岁小,还不知媳妇儿的好呢!”
这会儿秦朔不在,杨氏也就不给罗氏面子了,直言道,“三哥和老四都提点过咱们了,小九的事情咱们不要插手太多,再说,如今小九爹妈俱在,哪儿轮到我们做嫂子的来管人生大事,你可别糊涂越矩了。”
罗氏撇撇嘴,不以为意。
杨氏怕她犯糊涂,又道,“城外的那个庄子你不是没见过,那原先是公爹的庄子,只一个老管家看着,如今那庄子归了小九,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庄子吗?”
朔州城外的庄子存在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位置极其隐蔽,一般人并不知晓,但是,杨氏跟着丈夫去见过一回。
当初杨氏好奇问过丈夫那田庄是个什么情况,然则秦栖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反倒严禁杨氏去好奇打听,只让杨氏记着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往庄子上逃去。
杨氏便知道了其中的重要性。瞧着那比朔州城城墙矮不了几分的庄园高墙,杨氏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能说出口的猜测。
“那庄子怎么了?里头不是就装了些公爹当初打仗得来的财宝么?”罗氏得要的消息却与杨氏截然不同,不在意道,“秦旭说了,那是公爹的养老钱,让我别指望。”
“我是那种浅眼皮子的么?”罗氏得意道,“秦旭的身家可都在我手里,我做甚去贪图公爹的私房钱。”
杨氏:?三哥就是这般忽悠三嫂的?
见罗氏坚信不疑的模样,杨氏不禁心中感慨,只有三哥那种看着最是严肃公正不过的人,扯起谎来才能令人坚信不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