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鸡报晓,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过去。秦朔迷迷糊糊地自睡梦中醒来,恍惚间见到了一道黑影正朝自己袭来,瞬间睡意全消,“噌”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小九~~~”迎面而来的是秦清和哭成了核桃一般的红肿眼睛。
“八姐?”秦朔又重重摔回柔软的床铺中,“八姐,你来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怎么还哭了?”
秦清和却不回答秦朔,反倒直接动手去掀秦朔的被子,企图扒了秦朔的裤子!秦朔吓得连连后退,直往角落里缩成一团,“八姐!你干嘛呢!”
秦清和缩回“作恶”的手,抹抹眼角的泪花,复又伸手去揪秦朔的裤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府里都传开了,昨夜阿爹对小九动了家法,说是屁股都打烂了,还请了王太医上门。快给我瞧瞧怎么着了。”
秦清和一早起来便听到府中沸沸扬扬的传闻,那些个丫鬟小厮们描述得绘声绘色,说是侯爷眼睛瞪得像铜铃,鼻孔像大黑牛一般呼啦啦喷火,一边大喊着“孽畜、不孝子”,一边命人拿大棍、拿绳索,竟是把小九爷用绳子捆在长条凳上,用两掌宽的大板子打了足足九九七十一下。
“九九不是八十一么?”秦朔忍不出住出言打断了秦清和的描述。
“那些个无知蠢蛋竟是满口的胡言!”秦清和见弟弟如今的模样,如何还不知晓府中的传言仅仅是传言罢了,一点做不得真的。
秦清和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小九,可把我给吓坏了!”听到秦朔挨打的消息,秦清和的心肝脾肺都要疼碎了,心中是一万个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拉着弟弟出门贪玩,后悔自己收敛不住脾气,冲动闯了大祸。
“小九,我以后是万万不敢再这样了!”
看着面上凄惶惶的小姑娘,秦朔心里堵得慌,无论是秦侯爷,还是哥哥们,亦或是眼前的少女,他们都是秦朔这辈子的至亲之人。他们期望着秦朔过得开心快活,秦朔何尝不希望亲人们也能日日舒畅呢?
秦朔希望阿爹不要在为了一家子操劳担忧,阿爹都七十一岁的高龄了,哪怕是是996的社畜在现代社会也该安享晚年了。每日遛鸟钓鱼才是应有的养老生活?
秦朔希望六哥不要做被圈养在院子里的困兽,六哥合该是自由翱翔于天际的苍鹰,一展自己的才华抱负。
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才不过十四岁,放到现代社会,那正是最美好也是最叛逆的青春期,她该勇敢去爱,大胆去追寻,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眼中含着泪,凄惶地保证着以后再也不敢了。明美前日出门前还是眉飞色舞的少年模样,这才不过两日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了。
“姐,我没事儿。”秦朔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吓坏了的小姑娘,只能一个劲儿得说自己没事儿。
“阿爹怎么可能打我啊,不过是装装样子,好对上面、对世人有个交代罢了。”秦朔又道。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又有人进了屋,听脚步声才刚刚到了外间,秦朔连忙一个翻滚钻进被子里趴好,将自己从头裹到脚,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没醒。
来人是秦朔的老妈,镇北侯府的当家主母。秦朔不害怕家里的爷们,唯独对自家老妈有些发憷。
“快别装了。”隔着被子,秦朔还是被精准地拍了一巴掌屁股。
“阿妈。”秦朔期期艾艾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来。
镇北侯夫人卫氏,比镇北侯小十来岁,原是村里老秀才家的独生闺女,那是十里八乡有名儿的一朵花儿,可惜不知怎么就嫁了秦家沟的老光棍秦家老三。出嫁时不知多少惊呆了多少眼球,都说是老秀才老眼昏花给闺女找了这么个人家,人口又多,家中穷得揭不开锅。
直到后来秦家跟着先帝爷,镇北侯那老眼昏花的老秀才岳丈又变成了人口相传的老神仙——不然怎滴就把闺女嫁了这么个好人家?可见是个会掐算的。
如今年近六十的镇北侯夫人看起来才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地挽在头上,一丝不苟很是严肃,总是让秦朔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上辈子高三的班主任。眼边、嘴角虽有皱纹,但却一点不显衰老,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威仪,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对秦朔而言,镇北侯是慈父,秦夫人就是严母。
“你阿爹今早说不让你去国子监上学了。”秦夫人满脸的不赞同,“你才多大,字儿还没认全了,不去上学能做些什么?”
“不图你学成个大学士,起码把个论语什么的给学完,通晓些人伦常情,莫要虚度了年少光阴。”秦夫人对于丈夫对小幺儿的放纵宠溺非常不赞同。在她看来,如今放纵了小九才是害了他。自己和侯爷还有几年的寿命?届时他们老两口两腿儿一蹬走了,这世上小九还能靠谁?虽说如今有哥哥、姐姐们照应、关爱着。可是一旦他们老两口走了,这家便也就散了,就算是亲兄弟,能帮一时,也帮不了一世。小九能靠的只有自己。
秦朔可不知道自家老妈心中的忧虑,只连忙道,“阿妈,你放心,我过几日便会回国子监读书的,这几天不过是需要在家里躲躲,不好露面。”
闻言,秦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丈夫那边秦夫人心里有绝对的把握去说服,因为秦侯爷向来对自家夫人是唯命是从的。秦夫人担心的是秦朔自己起了厌学弃学的心思,那可就不好办了。如今一问之下,看着秦朔坚决的态度,顿时放下心来。
“你们爷们儿间的事情我不多问,小九你自己心里明了便是。”秦夫人说完便让身后的嬷嬷们调安桌椅,摆设碗碟,招呼着秦清和、秦朔一同用早膳。
这边秦家母子三人在家里吃着早膳,和和美美。另一边的秦侯爷站在朝堂上却是风刀雪刃严相逼了。
今日的早朝不出秦朔所料,威武候果真主动请罪将林锦当街殴打学子之事抖落得个干干净净,自言教子不严请皇帝陛下责罚。然而不等明德帝开口,镇远侯一个健步走出队列,麻利地噗通跪下,口中连连称罪。
“臣有罪,我家小儿昨日也当街冒犯了赶考的学子。如今那孽畜已经被我捆绑狠揍了一顿,现已经躺床上起不得身了,只要陛下一句我,我这就提了那孽畜的脑袋来谢罪。”叩头说着这句话,秦侯爷心都在滴血,心里把漫天的神佛拜了个遍——呸呸呸,小九是小孽畜,我便是老孽畜,孽畜的话当不得真,菩萨、佛爷莫要听我这老孽畜的胡言乱语,万万要保佑我家小九和和乐乐、长命百岁。
秦侯爷认罪认罚的话一出,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谁也没想到这个整日里梗着脖子、红着脸与陛下硬杠过不去的老家伙今日竟然认怂了!
满朝文武无一人发话,诡异的静默中,秦侯爷心肝颤颤,直道自己冲动了,应该事先安排个说和拉架的人才是啊!这会儿也没人来给自己个台阶下。
幸儿,秦侯爷没有安排后手,威武候却是安排妥当了,只见礼部尚书出列进言,“小孩子打打闹闹实属正常,试问在场的诸位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一下子将武侯之子对书生文人的单方面殴打变成了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打闹,事故等级顿时就降了下去。
礼部尚书一开口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立马有人附和道,“是极!是极!想当初在书院求学之时,每每坐而论道,最终都是以大大出手收场,年轻人肝火旺盛,一时情急而已。”
“赤子之心,真性情罢了,小小惩治一番便可。”
一切都如同秦朔预料的那般,明德帝没有降罪林锦,当然也不好单单处罚秦九,只是将二人禁足,命两小二闭门读书,好好修养脾气。
“功勋贵族家的子弟更要好好教养,莫要养成那些冲动粗鄙的习性。”明德帝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几个武官人家,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秦侯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升起一股子骄傲来——我家小九果真厉害,算无遗策,神仙本领。皇帝又如何,威武候又如何,还不都被他家小九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秦侯爷得意不过两秒,又有御史参本上奏,参的正是镇北侯府与民争利之事。
秦侯爷刚刚直起身子没多会儿,头还晕乎着呢,一听御史上奏,又噗通一声跪下,一对儿膝盖骨叩在坚硬冰凉的金石板上,只觉得凉气像毫针一般透过衣料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臣有罪。”低头认怂这种事情一旦起了头,也便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和不堪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石地砖上,秦侯爷甚至想,叩几个头、认几个错又怎么了,你们这些蠢材知道个甚!一切都在我儿的掌控之中!
方才威武候、明德帝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各方反应全在秦朔的预测之中,这给了秦侯爷大大的信心,原本还对南北铺子舍不得放手,如今却福如心至一般开窍了。
朝中众人只见镇北侯麻利地跪下,利索地磕头,二话不说就直接认罪,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镇北侯莫不是老糊涂了不成?!
“臣有罪!臣愧对先帝的爱重,愧对陛下的教诲!臣这是被猪油蒙心,竟然干出了这等蝇营狗苟的事情,食君俸禄,却未能为君分忧,反倒操持贱业,与民争利!臣、臣.....”秦侯爷原想心一横,把自家的南北杂货铺上缴国有转作为官办,可这话到了嘴边,心底还是舍不得这份家业,立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心中一急,眼似黑醋,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好了!镇北侯昏死过了啦!”朝堂上顿时乱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