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仅仅只是耳机内传来“嗡”地一声轻响。
响声藏在呼啸的北风之中,大部分士兵甚至没有察觉,只有通讯兵敏感地抬起头,看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接着,更大的变故发生了。他们的所有科技设备开始失去控制。先是雷达,然后是主控、手机、耳机……嗡嗡轻响变为刺耳滋滋声,电子设备的屏幕莫名其妙布满黑白雪花点。那些雪花点似乎拥有生命力,在屏幕上诡异移动,拼凑出一个黑底白字的英语单词:
“Hi”
所有人额头都冒出冷汗,恐惧如病毒般在军队间蔓延。没有了耳机,通讯兵大喊:“报告!我们与总部失去了联系!信号受到未知干扰!报告!”
狂风吹散了他的喊声,让尾音听起来虚弱无力。领头人已经架起枪,同样喊道:“镇定!所有人,保持警惕!”
齐刷刷地上膛声,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如同一架巨型机器,开始按照设定程序运转,有条不紊寻找异常发生的源头。
然而,五百多双眼睛加几十双机械眼来回搜查,也没能在这个荒芜的小镇里找到任何线索。
越是如此,恐惧越浓,冷汗被风吹干,黏在额头上。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黑白雪花点再次变幻,拼凑出新的单词。
“回头看。”
领头看到这行单词,心跳不已,立刻冲着队伍大喊:“不要上当!有人装神弄鬼,继续保持警惕!”
话还没有说完,他看见自己的士兵们神色扭曲起来,没有人回头,因为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后,满脸恐惧,有人甚至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上。
除了风声之外,这里陷入了巨大的安静。
领头的冷汗顺着额角流到下巴,他隐约间听到了呼吸声,就喷在他的侧颈,极度恐惧让他开始发抖,但对母神的绝对忠诚仍然支撑着他,让他还凭借信仰的力量努力站立。
他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
……非人的怪物正贴在他的身侧,没有瞳孔的深色眼球冷漠注视着他,口器轻轻张合,露出里面的恐怖利齿。
“啊!!!!”
他双目流血,在极度恐惧中疯狂尖叫,朝着怪物不停扫射。在他陷入崩溃瞬间,这支最精锐部队的秩序随之崩塌,负面情绪指数级上升,失去理智胡乱攻击的人越来越多。
眨眼间,枪声、尖叫声混杂,所有火力都朝着怪物冲去。怪物微微歪头,毫发无伤地立在枪林弹雨中,口器张开,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声音。
“差劲,”虚妄不屑一顾地说,“当年哥哥以普通人之身体,直视了刚出生的我,虽然双目流血,仍然可以精准地轰掉我的脑袋。他们,不行。”
欲望赞同地点点头:“哥哥真是厉害,哥哥是最厉害的人类。”
他每说一个音节,对面的人类军队便多崩溃一分。欲望旦不费吹灰之力牵动起他们的情绪,将恐惧无限倍放大。
恐惧达到顶点之后,枪声渐渐平息,他们的肾上腺素飙到极致,心脏临近骤停边缘,又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微妙牵着,不至于当场爆体而亡。
虚妄趁机渗入他们的大脑。
这群人的大脑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至高无上的母神、战斗、做艾、繁殖四件事情。他们每天训练12个小时,剩下2个小时与国家分配的异性进行神圣的造人运动,越是级别高的军官,越能匹配到优质基因、产生优质的后代,这是他们卖力晋升的全部动力。除此之外,他们只剩下休息和赞美母神两件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磨灭最后一点人性。
虚妄看了直摇头。
“没有爱的性,只能称为野兽间的交.配。真是一群可怜的兽类啊。”
评价完,他投入了一个念头。
在恐惧的控制之下,士兵们什么也做不了,大脑中情不自禁产生了一个无比亵渎的句子:
“母神只是一只丑陋又愚蠢大蜘蛛。”
这个念头一产生,所有人涨红了脸。羞愧、恐惧、抵触情绪沸腾,有人甚至仇恨地看向怪物,嗬嗬道:“异……异教……徒……”
接着,第二个念头产生了。
“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我们所有人都是被豢养的家畜。”
然后是第三个。
“生殖只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战斗,可以有欲望,可以有野心,但不应该为了生殖。”
……
大逆不道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填满他们空荡荡的脑子。部分人已经开始动摇,还有一部分仍在死死挣扎。徐旦已经变回人形,以亲切美丽的人类形态,朝他们露出狡黠笑容。
如果刚才是谆谆教导的话,很快,念头变成攻击的利器,如海啸般冲进大脑。士兵们发出痛苦地惨叫,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体内被生生挖出。
他们开始接二连三地呕吐,从身体里吐出长满绒毛的“长虫”。长虫一离开宿主便不停挣扎,尝试寻找新的血肉,又被一股奇异的风卷起来,吹到了小镇门口。
在零下四五十度的极端低温下,长虫们被速冻成标本。
徐旦打了一个响指。
控制他们情绪的细线消失,士兵们不停颤抖着,眼神空洞茫然,与母神之间的联络被干净利落地剪断……等等,母神?母神是什么?
他们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眼前的男人又是谁?
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切都是虚妄……
徐旦又打了一个响指。
魂重新回到士兵们的体内,他们的眼睛里亮起光芒,目光同时落在徐旦的身上。极寒的风暴之中,徐旦被吹动衣袂,如神祇般完美的脸庞带着浅笑,轻快开口:“晚上好,我的士兵们。”
士兵们涌出莫名但强烈的喜悦之情,右手握拳,整齐划一,将拳头放置于左胸胸口,朝着他低下头,道:“全知全能的虚妄之主,伟大的爱与欲望支配者,请允许我称赞您的圣名。”
“去吧,”徐旦说,“跟随我的神谕。”
“是!”
他们开始继续行走于冻土之上,一如最开始来到无人小镇时的气势如虹。坦克开道,机器人紧随其后,士兵们朝徐旦再次敬礼,走向与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
……
陈蔹和苏冬夏带着军队的调令来到镇守国界线的军事基地,一路紧赶慢赶,刚刚落座不到两分钟,基地的军官火急火燎跑进来:“两位,不好了,R国士兵入侵!!有一个营人数那么多!!!”
陈蔹和苏冬夏猛地站起身,未曾料想战争来得如此之快,他们心里都是狠狠一沉,一路小跑,赶到基地围墙上方。
甚至不用望远镜,他们已经可以清晰看到R国军队的身影。无人机飞在上空,对着那群不速之客大喊:“警告,警告,你们已接近我国边界线,请立刻停止前进,否则,我们有权随时发起攻击!”
但那群士兵的行为十分诡异,像是不怕死一样,埋头只顾往前走,也没有进行任何攻击的举动。
陈蔹微微眯起眼睛,和苏冬夏对视一眼:“有古怪。”
“先不要急着攻击,”苏冬夏说,“我和陈队确认一下。帮我们安排一辆越野车。”
基地开出一辆越野车,苏冬夏载着陈蔹,开到距离R国士兵更近的地方。陈蔹摇下车窗,其中一个人头瞳孔收缩,扫过整个军队……
一只装备极为精良的特种部队。他在心中有了论断。
接着,他盯住领头的军官,三个脑袋同时收紧瞳孔——
数分钟的安静,苏冬夏都快等得不耐烦了,陈蔹终于收回视线,神色间带着茫然和不敢置信,欲言又止。
苏冬夏拿手肘戳了他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快说,急死人了。”
陈蔹喃喃道:“他说他们得到了神谕,前来找我们投诚……还给了我一个暗号,暗号是盘古和徐旦。”
苏冬夏愣住。
??
两人头顶都冒着大大的问号,那群士兵外貌带着明显的R国特征,必定是R国土生土长的公民,武器装备又极尽完备,好端端地跑来邻国投诚干什么?假降?
“他还说,如果我们不信的话,他会告诉我一个只有盘古知道的秘密。”陈蔹挠着头,“那个秘密是:徐副队长已婚了,对象是徐队。”
苏冬夏:“……”
很好,因为这句话,他们的可信度直接飙升到50%。
交谈间,军队已经停止继续向前,非常礼貌地停在离军事基地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在等待他们传达命令。
苏冬夏拿起手机,拨通了徐容川的电话:“容川,你们找到小旦本体没有?那家伙可是给我们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在身边的话快让他接电话!”
……
同一时间,徐容川坐在越野车的后座,裹得严严实实,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听到苏冬夏的话,心头猛地一跳,坐直身体:“徐旦本体和你联络了?”
“没呢,要是联络了就好了,”苏冬夏吐槽,“他一言不发丢了一个营给我们,我们哪里敢收?!”
徐容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营?徐旦又闯什么祸了?不会直接杀了R国一整个营然后丢在国界线示威吧?
他太阳穴突突:“怎么回事?”
苏冬夏简洁描述完现在的状况,接着,连徐容川的头顶也缓慢地冒出一个问号。
两人在电话里互相沉默了半晌,徐容川开口:“我们还在路上,冰面不好开,离极北小镇还有两个小时左右车程,如果找到徐旦,我问到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你。”
最后那句话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在旁边悄悄偷听的智慧旦打了个寒颤,等哥哥挂了电话才小心凑过来,笑脸问:“哥哥,怎么了?”
徐容川:“你真厉害,给我们送了一个营的R国士兵。”
徐旦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哦”了一声,眼睛已经微微亮起。看来虚妄和欲望那两个笨蛋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安排的工作干得很漂亮!
母神的心腹尖兵被一网打尽,这会估计还在摸不着头脑呢。
想到这里,徐旦握住哥哥冰凉的手,决定抓紧最后和哥哥独处的时间,打开天窗,心情愉快地说:“哥哥,看,是极光!”
徐容川下意识地抬头。
一路狂赶,飞机转汽车风尘仆仆,加上心中焦虑渐深,他竟然错过了极北之地的风光。
透过天窗的特制玻璃,绚丽无比的星空映入眼帘。在不再有日出的极夜之中,平日被太阳掩盖了光辉星星们漂浮于深色天幕,以独一无二的彩色光芒放纵闪烁,汇成一幅壮阔夺目的绝景。
银河之外,皎洁中带着淡淡血色的月亮挂在一旁。
今天是新月。不同于银河的温和无害,这轮月亮如镰刀般闪着锋利的光,把附近星星的光芒压制下去,好似有冰冷的目光从上面投来,注视这片被风雪笼罩的大地。
徐容川看得入了神。
当他在看极光,身边的徐旦正看着他。
良久,徐容川的唇边落下了一个温柔的亲吻。他转过头来,对上那双可以蕴藏整个宇宙的清澈眼眸。
徐旦深情又专注地凝望着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衣服将他抱住,靠近一些,嘴唇贴上他的耳郭。
他像说悄悄话那样,用隐秘又快乐的语气小声道:“哥哥,我们一起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徐容川放在口袋里的手被身边人找到。徐旦与他十指相扣,两枚素戒轻轻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