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所谓的家常便饭,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请外面的星级厨师,除了水果桌上甚至没有摆放菜式,餐盘里的食物分得整整齐齐。
五个人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气氛显得非常尴尬。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方桐世。右边依次坐着方泞和封允辙,左边才是肖婳和方浩。
入座时,由管家安排位置,佣人们拉开餐椅。右一的位置让方泞动作顿了一下,封允辙毫无所觉,很自然坐他身边。方泞静静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继母肖婳,一脸阴沉,不觉好笑。
要知道,平时他很少和方桐世还有继母继弟一起用餐,就算坐在一起,也是左边或者末尾。
继母肖婳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父亲方桐世则是视而不见。
如果方浩出来搞事,通常只会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轻轻带过。
只不过吃顿饭,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最近都没怎么回来。”方桐世脸色不太好,不过十来天没见,就跟突然老了十来岁一般,连鬓角的白发都冒了出来。
方泞轻声‘嗯’了一句,也没听明白方桐世是在说他没来这里,还是说自己没有回家。也不确定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肖婳皮笑肉不笑:“就是,都不过来吃个饭,明明不过几十米。”其实不单是肖婳,全别墅区的人都知道方泞带着未婚夫住在距离这里不过五十米的大房子里。
那边的房子比这里更大更豪华,还天天有人守着。肖婳曾想以方泞家人的身份进去,被直接拦在了门外。
方泞懒得搭理肖婳,面前的食物分毫未动,他看着盘中全是些大油的肉食,胃口全无,加上在回来的路上吃了封允辙自制的爱心口袋三明治。口感清爽柔软,忍不住多吃了两个,肚子已经有七分饱。
封允辙切着盘中的牛排,发现煎得太老,刀子切起来如同锯在泡水的烂木头上,只能作罢。
方浩则噘着嘴,不高兴地用力戳着盘中的烤香肠,金属叉子和白瓷盘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
方桐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状态不好,眉头时不时皱起,神情有些恍惚。
肖婳见方泞不说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又说道:“方泞你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回来跟你爸商量,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了,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脸往哪搁。”
方桐世目光游离没有说话。
封允辙张了张嘴被方泞抢了先。
方泞淡淡道:“我有打电话给父亲,没打通而已。”那天封允辙确实让吉爷爷联系方桐世,但是完全联系不上。虽然不是因为登记结婚的事情,但也算是联系过。
方泞只是在葬礼过后想确定一下方桐世的位置,结果发现手机信号丢失,最后确认是关机。
肖婳顿了顿,表情悻怏怏的。方浩和香肠的搏斗还在继续,他插住香肠,用力一切,一块多汁的香肠激情飞了出去,芝士和黑胡椒汁溅了肖婳一脸。
“我的小祖宗,你吃饭就不能安静点!”肖婳看着自己的儿子,也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
“不吃了!”方浩白眼一翻,将刀叉扔在桌上,嗖地一下站起身,沉重的餐椅在木地板上拖曳发出闷响。
“你!……”肖婳欲开口教训孩子,又忌惮方泞和封允辙在场,只能任由方浩跑出了餐厅。
肖婳拿起餐巾擦拭着脸上的污渍,侧脸便对上丈夫毫无生气的眼睛,她讪讪一笑只听到方桐世开了口:“都是你平时惯坏了。”
说完方桐世叹了口气,看向方泞,眼神空洞,如看陌生人一般。
肖婳神情一顿,也没有还嘴,只说了句‘我吃饱了’,便也离开了餐厅。
日落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天空,头上的水晶灯将沉默在空气中无限放大。
管家见肖婳和方浩已离开,其余三人均对面前的食物没有兴趣,上前低下头询问方桐世是否要撤掉餐食。
方桐世点头。
很快桌面被撤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半瓶红酒,管家给三人一人倒上一杯之后,便和佣人消失在大门后面。
许久之后,方桐世才抬起了头:“手续都办好了吗?”
方泞不觉好笑,这才是重点,父亲最关心的遗产问题,过户手续办完之后,便是开始分配方家其他人的部分。
遗嘱里面并没有写清楚其余部分如何分配,作为遗产的主要继承人,方泞有权利代理执行。
方泞忽然笑了,神情带着几分冷漠,回答道:“差不多了。”
方桐世又垂下眼帘:“那就好……你叔叔伯伯他们很关心遗产分配……公司的法务部还有家族律师可以……”
方泞冷冷打断道:“小辙那边有专人负责。”
沉默两三秒后,被顶撞后的怒气涌来,方桐世面色有些难看。
封允辙淡笑地打圆场:“我的人很专业的,有个律师团队。”
方桐世瞥了封允辙一眼,露出不满的情绪:“方家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外面的人插手。”
方泞笑笑:“我和小辙现在已经是合法配偶,父亲你不会忘了吧。”
方桐世表情顿了顿,没有说话。
方泞又说道:“遗产的事情,我不会管,全部交给小辙负责。”
封允辙在一边附和道:“我会好好处理的,毕竟我‘入赘’了方家。”
方桐世看着封允辙得意的样子叹了口气,和封家联姻的初衷是将方泞‘嫁’给封启明,想不到变成了封启明的弟弟‘嫁’了进来,明面上确实是联姻了,但实际上怪怪的,不单是封启明没有给予资金支持,就连封允辙的父族也没有给钱,换来的是封允辙进入公司,虽然工作能力非常强,但方桐世有些忌惮不受自己掌控的事物。
方桐世语重心长说道:“泞泞,爸爸老了,公司和方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方泞蹙眉,看着方桐世一副哀怨又失落的表情,不觉有些好笑。方桐世知道大势已去,方泞持有的股份超过了百分之六十,心里不情愿也只能把家主的位置让出来。
方泞故意说道:“父亲,你知道的我对方家没什么兴趣。”
方桐世没有接话,放养的长子,被交易出去的长子,现在开始笼络明显已经晚了。他面色沉如水,心里没有什么波动,出去十来天四处走动,他动用了手上所有的权利,只是查出来云起寺有问题,或许可以证明陈三春犯法,但却无法改变遗嘱的法律效应。他只好把手上的事务处理完,竭尽全力将最后的利益最大化。
餐桌上又陷入了沉默。
方泞拿出手机翻阅信息,封允辙脸上挂着柔情蜜意,斜着身子,旁若无人凑近了一起看手机,脸近得恨不得贴到方泞肩膀上。
方桐世垂着眼,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个烟盒。从未在陈紫萱和方泞面前抽过烟的方桐世,但此刻却毫无掩饰的意思,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支金色烟嘴的细烟,几声打火机响过后,一言不发地开始吐起了烟圈。
许久,方桐世才开口打破沉默:“泞泞,你这几年和你外公在外面过得好吗?”
“还不错。”方泞收起手机,封允辙坐直了身子。他不想和方桐世谈起外公的情况,为什么外公一家会这么惨,罪魁祸首除了陈三春还有就是方桐世。
方桐世喃喃道:“是吗……你妈走了,你外公也走了……”
方泞敛起嘴角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父亲,心里升起一股怒意。
封允辙见方泞不语,接话道:“叔叔,不,爸爸放心,我会照顾好泞哥的。”
方桐世默认似的点点头,不知不觉手中的烟已经见了底。
方泞看在眼里,知道方桐世此时已经穷途末路,一脸沧桑。
方泞缓缓说道:“外公走之前,给了我一个东西。”
因为没有烟灰缸,方桐世随手将烟掐灭在洁白的桌布上,只留下一圈黑色的印记。他又拿出一根烟点上,对方泞的话不大感兴趣,只是意思意思的点头。
方泞顿了顿继续说道:“和父亲有点关系。”
一阵烟雾腾起,方桐世深吸又吐出,抽烟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散漫在天花板的目光移向方泞。许久才开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方泞漫不经心说道:“外公的日记,遗言,还有关于父亲母亲的一些陈年往事。”
方桐世顿住动作,被烟呛到,猛咳了几声,下唇咬得一紧,指头轻轻掐灭了烟头。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母亲,”方桐世表情有些落寞,“但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我是爱过萱萱的。”
方泞心中冷笑,好一个‘爱过’,爱的是绝世的容颜,还是少女的温柔?可惜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方桐世又说道:“我和你母亲结婚以后,你外公一直不太喜欢我,有些误会一直没有解开。”
方泞抑住心中怒意,努力拉平嘴角,说道:“嗯,我知道父亲也不容易。”
方桐世松了口气:“等忙完了,我去拜祭一下他老人家。”
方泞差点笑出声来:“父亲,外公的墓就在祖父墓地旁边,大概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方桐世脸色阴沉,那天他急匆匆地走了,怎么可能去注意墓地的情况。
封允辙接话:“那天葬礼结束我打算叫住爸爸一起拜祭外公,可是一回头您就不见了,山上信号不好也联系不上。”
封允辙一口一个‘爸爸’叫得非常亲热,却让方桐世心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看着柔软却堵得慌。
方桐世只能尴尬道:“那天有点忙,等有空的时候……”
方泞颔首:“其实外公他去世前提到了浮云山的土地,他说那是陈家世世代代的产业。”
方桐世脸色惨白,手有些颤抖,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方泞接着往下说:“外公说您当年因为资金周转困难,向他借钱,因为数额比较大,要得又比较急,所以抵押了浮云山的土地。”
方桐世嘴角抽搐,艰难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但你外公老年痴呆记错了,抵押土地是因为经济危机,陈家的食品工厂经营困难,濒临倒闭,发不出工资,村民闹得厉害。”
方泞笑笑。陈家确实有一家海产加工厂,不光是海产加工厂,陈家的祖业还有剧院,商铺等,后来都因为金融危机还有陈紫萱的病逝全部变卖掉。爱女去世,陈清无心打理家产,自己最终也得病住进疗养院。
方泞让封允辙查过,变卖掉工厂,是在浮云山土地抵押出去之前。当年经济危机,外加一场大海啸,让海产加工厂彻底垮掉。
陈清变卖工厂的资产不但发了工资,还给了受灾员工抚恤金,剩余部分还捐献了出来。市政给陈清颁发了奖章,这件事当时上了报纸,还能在相关资料档案馆找到记录。
方桐世伸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知道方泞根本就不信,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说工厂的事情不过是故意混淆事件。
他笃定没有借钱的证据。就算能查到钱的去向,但现在外公陈清去世,陈紫萱也过世,就连知情的方家老爷子也已经去世。
抵押的公司已经注销,相关的责任人要么去世,要么出国。
借条在方桐世的威胁下被要走销毁。
这件事基本上就是死无对证。
方泞弯起淡淡一笑:“是父亲记错了,父亲当年还写了一张借条。”
方桐世大惊失色,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冒出来。他颤颤巍巍拿出烟点上,又用力吸了两口。强装镇定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借条。”
方泞眯起眼睛。
封允辙翻了翻手机,他有给借条拍照,像是征求意见一般递到方泞面前。
方泞看了一眼,点头默许。
封允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屏幕展示给方桐世。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借钱,抵押,数额,还有陈清和方桐世的亲笔签名。方桐世的签名上还有两个鲜红的手指印。
方桐世猛的站起身来,碰到餐桌,酒杯们发出声响,而沉重的木质餐椅仰面砸到地上。
方桐世把烟掐灭在桌布上,大声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个东西。”
“为什么不可能?”方泞笑笑,“我忘了,是父亲你以离婚要挟外公交出这张欠条。”
方桐世嘴里还在唠念着:“不可能的,我明明已经销毁了……肯定是假的!”
方泞:“是真是假我会交给专业鉴定人员。”
方桐世再也绷不住了,厉声道:“你都拿到了父亲的遗产,难道不比浮云山的地值钱?为什么还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方泞淡定地抬起因为不悦而微微带点戾气的脸。
“因为那原本就不是你的东西。”
方桐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方泞那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恍惚之间让他看到了妻子陈紫萱。
美丽的妻子正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他揪住自己的头发,青筋暴起,过去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闪过。
不被父亲重视,串通管家偷听到父亲和大师的谈话,跑到浮云村碰运气,在乡间小路上遇到了白衣少女。
少女就像仙境的女神一样,美丽又单纯。
他心动了,他陷入了爱情。但是他有更多的追求。
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随着自己充满爱意的眼神只留下了伤心和失望。
他淡忘了美丽的容颜,妻子的生命最后定格了。他再也无法挽回逝去的爱情。
“萱萱,你不要怪我……”说完方桐世便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