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上午九点。
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内。
方泞是按照周毓给的地址找过来,差点怀疑人生。买家约的地点算是市中心繁华地带，地点在一座新建的豪华高楼的旁边。
是上了年纪的五层居民楼。
一楼是个送水的小门面，一眼望去黑漆漆只看到码得整齐的塑料桶,透出丝丝淡光。
绕到单元楼入口,防盗铁门因为门锁坏掉而‘滴滴’响个不停。
目的地在四层。方泞爬到二层，看着老旧脱漆的斑驳墙壁,心里有些忐忑,停下了脚步,给周毓又打了一个电话确认。
电话那头,周毓还在男朋友的床上。
方泞问道：“你确定是这里吗？”
周毓笃定道：“就是那里，对方先付了一百万订金，不退的那种,很有诚意的。钱没到账吗？”
方泞无奈道：“钱今天早上到账了，没少，是一百万。”
周毓安慰道：“那就没错了,对方坚持要求和你本人见面。放心啦,我给你定位了,有什么危险直接报警。”
方泞：“……”
危险什么的倒是不至于,要不是看在这一百万定金的份上,也不至于会来。但是能花得起钱买下白鹭公馆的人,为什么会住在这种破旧的老楼里？
而且出手大方，同意按照市场价六千万,并马上支付了一百万订金。
过于冤大头，有些不合常理。
方泞叹了口气。
最近比较过得比较魔幻。自从火灾之后已经过了三天,封允辙当晚去了云城,老王回来跟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工作。
他退了酒店的房子,住在医院门口的小宾馆里,几乎全天候守着外公。
昨天警察来问过话做了笔录。
火灾损失重大，还在调查原因。看新闻火灾失踪了两名人员，在地下室找到，不幸遇难。
确定身份是两名护工。
关于方泞说的罗氏兄弟，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方泞第二天还特意去楼下急诊科看了一眼，发现黎医生也忽然请了长假。
整件事总想想有些蹊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火灾？罗氏兄弟？还是更早的游轮宴会？
对。
从游轮来到岛城的那一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遇到了小辙，忙着谈恋爱，忽视了变故。
手机又震动起来，方泞看了一眼，是封允辙。
除了睡觉时间，封允辙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发消息过来，偶尔也会要求视频。
几张照片发过来。
方泞点开，是治疗的照片。封允辙说植皮手术安排在今天晚些时候，是国际上的最新技术，并不需要取自体皮肤。
手术完三天后便能回来找他。
最后附上一张封允辙和一个褐色卷发外国男人的照片。
外国男人五官立体英俊，长看不出年龄，只是那一双蓝色眼睛和封允辙如出一辙。方泞猜想大概是封允辙的生父。
封允辙：（发了个表情包）我爸爸也想见见泞哥。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方泞：我马上就搞定房子的事情了，你安心做完手术我们就一起去你家乡。
封允辙：我的手术安排在一个小时之后，醒来了我们视频好不好，我好想听你的声音。
方泞：我等着你。
四楼只有两户人家，一户用水泥将门糊上了，看白色的墙漆不同于旁边的旧黄颜色，明显封闭改造时间不长。
方泞粗略地对了一下深蓝色门牌号码——404。
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张开一条不明显的黑缝。
方泞推门迈进昏暗的室内，一进门就是狭小的玄关。
光线太暗，方泞只能模糊地分辨出在左手边的鞋柜上有一包蓝色的鞋套。他慢悠悠地套上鞋套。
再往里各种旧家具堆叠在一起，是拥挤又逼仄，却没有人居住的气息。
一双眼睛藏在黑暗中，看见方泞来了，微微一笑：“您迟到了，老板已经在等着了。”
方泞随口答了一句：“抱歉。”
穿过两居室，再往里是个崭新的金属铁门。
窗帘没有完全拉紧，外面太阳正大，婆娑的树影撒进屋内。借着光方泞才看清楚那黑色眼睛的主人醒了非常职业，但脸上有一条很粗的刀疤。
“请进。”刀疤脸男打开锃亮的铁门。
里面豁然开朗。
酒红色地毯，高级实木家具，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老板椅上背坐着一个西装男人，似乎正在穿透厚重天鹅绒窗帘欣赏后面不存在的风景。
没有摆放多余的椅子，办公桌前只有一张天鹅绒沙发椅。
客厅非常空旷，最显眼的除了大型办公桌便是正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灯。居民楼层高不过三米多，大吊灯坠下来十分突兀，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这种改造让两居室变得很大，方泞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把承重墙也敲掉改造过了。
沿着客厅往里还有一扇门，应该是原本的厨房和厕所，现在被一个玉石屏风挡住，看不到里面。
“请坐。”
刀疤脸男的动作和脸上狰狞的刀疤完全不符，非常地绅士，但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方泞嫌恶地蹙了蹙眉，却也只能坐下。他优雅地身体微斜双腿并拢，将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
刀疤脸男转身走进屏风后面，不一会端上来一杯柠檬水，方泞只是看了一眼，没敢动。在电视剧小说这种桥段里，水里指不定加了什么料，方泞也不是很渴，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办公桌那边。
而办公桌那头安安静静，西装男人一直没有转过脸来，看这架势，对方应该就是买家。
方泞没有多话，能卖出去就行，拿钱走人，越快越好。等封允辙一回来岛城，立刻包机离开。
“这是购房合同，请您看看。”刀疤脸男从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拿来一个文件夹递给方泞。
方泞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内容非常合理，无论是价格还是打款方式到时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他点点头，说道：“我没有问题，今天就可以交易，过户去房交所还是公证处都行。”
刀疤脸男笑笑，脸上的伤痕皱到一起，有如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脸上。
“您别急，我们老板还有附加条件。”
方泞心里一紧，果然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所谓无奸不商，难道是要砍价？还是有什么特别的龌龊想法？
方泞做好了心里准备，手指放在拨打键上，有什么情况首先报警。
伴随着‘哗’的一声，办公桌那边忽然刺来一道光亮，让方泞睁不开眼。
逆着光方泞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我们有几天没见了。”
封启明漫不经心地坐下，双手支着下巴，如一条蛇一般盯着方泞。
“封总是在嘲讽我吗？”
方泞站起身，将合同扔在沙发椅旁边的小茶几上，封启明是买家，那么没必要再谈了，八成方父也知道了，一百万不过是拿来羞辱自己。
“请叫我先生，”封启明淡淡说道，“我来和你谈生意。”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方泞转身准备离开，被刀疤脸男拦住。
刀疤脸男满脸笑容，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透出一股凶狠。
“你可以先听一下我提出的条件。”封启明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慢条斯理点燃。烟圈从薄唇中吐出，萦绕在阳光照射的空气中。
封启明靠在沙发椅背上，缓缓说道：“你的房子，除了我应该没人敢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躲避和我结婚？就算不和我结婚，你父亲还准备了无数个预备对象，所以你想卖了房子拿钱离开这里。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个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外公。”
方泞冷冷说道：“你调查我？”
封启明眼神黯淡了几分：“算是吧，调查自己的结婚对象也没什么不对吧。我可以买下你的房子，六千万一分也不少，你能拿着钱带着你外公如愿离开岛城。”
方泞蹙眉，没有作声，封启明会这么好心放弃联姻还买下房子送钱让自己走？
封启明是个成功的商人，阴险、狡诈他早就听说过，每走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做慈善？
他从头到尾真没觉得封启明有多喜欢他，更多的是中意他的外表。
封启明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一个烟圈，缓缓说道：“至于条件，我想你也知道吧。”
方泞露出一丝迷惑表情。
封启明继续说道：“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和这里的人有联系。”
方泞总算明白了，封启明应该是知道他这几天交了男朋友。
难道是心存妒忌？
不可能，前几天封启明还在提议婚后各玩各的，怎么会突然介意起来。
方泞眯起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封启明敏锐地捕捉到了方泞表情微妙的变化。
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新玩法？小辙吃你这套，到我这里可不管用。
前脚和我联姻，回头勾引我兄弟，装什么纯。
他细细盯着方泞，在眼睛里只看到坚定和厌恶。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恶人’。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封允辙并不知道方泞是他的未婚对象，那么方泞有没有可能也不知道封允辙是他的亲弟弟？
封启明转口试探道：“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你和封家联姻也没什么不好，我不行还有我兄弟……”
方泞冷冷打断：“封先生，我对封家还有联姻完全没有兴趣。”
现场气氛尴尬。
方泞却没有在封启明脸上看到尴尬，反而淡定从容的表情里似乎还透着一丝得意？
逆着光，看得不太清楚。
只听到封启明的声音里夹杂些许欣喜：“我买了白鹭公馆，六千万，一千万会先到你账上，今天就拿着钱离开岛城，到达后我会安排妥当。余下的钱会打给你，只要签字委托律师即可。”
方泞盯视着封启明，眼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
封启明清了清嗓子，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条件是你走得远远的，不准再联系这里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你那个小男朋友。我会监视你，你知道我多的是办法对付你和他们。”
方泞哑然失笑，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把他从岛城赶走，离开亲戚、朋友，还有他的小辙。
但他不太明白，这对封启明有什么好处，难道是单纯地不爽？报复？
方泞冷冰冰说道：“封先生，不会以为区区六千万，还是我自己的钱，就能永远打法走我吧。”
封启明思考了几秒：“三年。你只要消失三年，之后我不会再管。”
方泞陷入了沉默之中。
如果不答应封启明提出的条件，后面找到卖家更艰难，再拖十天半个月，方父就知道他想逃婚。
到时候等着他的不一定是封启明，就如同表面的意思，即使没有封启明还有预备着的候补，毕竟方家的经济危机刻不容缓。
可是小辙怎么办？
约好了等小辙做手术完了醒来视频。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快到封允辙做手术的时间。
封启明见方泞还在犹豫着，心知他是舍不得封允辙，拿出了底牌。
封启明将烟在玉石烟灰缸里掐灭，扬起嘴角，带着几分神秘色彩，说道：“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你知道前几天的疗养院火灾吗？其实是人为的。”
方泞并没有多惊讶，火灾本来就蹊跷，人为的可能性很大。
封启明又说道：“现在还在调查阶段，但是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疗养院放火主要是针对你和我，确切的说是封家和方家的联合。云城那边关系错综复杂，很多人盯着。有人放消息说，烧疗养院一是为了延缓股权转让，二是为了除掉陈老。具体的原因我还没调查清楚，为什么他们要对一个有阿尔茨海默病老人下手。”
方泞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里嗡嗡作响。
把鱼糕事件，火灾等等联系到一起，细思极恐，仿佛都是奔着外公去的。
外公手里到底还有什么让人惦记着，方泞不明白。
封启明笑了笑：“放心，医院那边全是我的人，也暗中安插了人保护，但是你不答应离开岛城，我就敢不保证会发生了什么了。”
方泞强装镇定，扫了眼封启明，狭长的眼眸除了阴冷，毫无感情。这个精明的商人，看起来在谈条件，其实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现在到底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方泞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竭尽全力地维持冷静。
封允辙还年轻，人生还长着，充满了机遇，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而外公等不起了，已经年逾七十，除了阿尔茨海默病还有一堆基础疾病，待在岛城综合医院也不安全，后面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人。
罗氏兄弟？黎医生？还是更加直接的伤害？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方泞的眼睛湿润起来。
不过认识了十来天，就如同相爱相知了一辈子，成为了彼此灵魂的一部分。
分开吗？怎么可以分开？方泞心如刀绞，又不停地安慰自己。
封允辙还年轻，才十八岁，或许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有人能不顾一切爱着他陪着他过完一生。
而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与其憎恨别人，方泞厌恶痛恨无能的自己。分明约好要永远在一起，彼此付出了那么多的爱。
在那阳台上，发的誓言，各种承诺都化为了泡影。
每一次的亲吻、触碰，甜蜜变成了苦涩。
他甚至都不如罗密欧与茱莉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下去，连谢幕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黯然离场……
看着方泞低垂着头，封启明明白自己胜券已经在握，他给刀疤脸男使了个眼色。
合同重新递到了方泞眼前。
重新夹着一份协议书和一份委托书。
刀疤脸男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内容，然后翻开最后一页，递上一支沉甸甸的镶钻钢笔。
“方先生，放心，我就是律师，您签了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刀疤脸男似笑非笑说着。
方泞默不作声，迅速签了字。
封启明不动声色走到方泞跟前，看了一眼签名便被吸引。
字如人一样，挺拔、秀丽、飘逸。
不过那又如何。
封启明嗤笑一声，拿走了方泞手中紧握着的手机，又将另外一台新手机塞入方泞手中。
手机还在微微震动着，方泞知道是封允辙又发来短信，但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更没有勇气去和封启明争夺手机。
“这个我来保存，”封启明弯起嘴角，“我会告诉你的朋友们，你去很远的地方隐居，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不要为难他们。”方泞站起身，攥紧了新手机。
“只要你不私下里再和他们联系。”封启明点点头笃定道，“我能保证大家都没事。”
方泞快步走出房间，这里再也不想待下去。和封启明呼吸一样的空气让他恶心到窒息。
他走到楼梯间，大口喘着气，也无法宣泄心中的烦闷。
楼下一台黑色的车候着，封启明的秘书立在车边，见方泞到来微微点头行礼，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秘书：“飞机安排好了，陈老乘坐专业救护车已经在路上，请您上车去机场汇合。”
大风刮过天鹅绒窗帘，上午也进入了炎热的时刻。
封启明看着楼下的专车消失在街角，抑制不住脸上笑意，他餍足地打开方泞的手机。
密码早就轻易破解，手机里的社交软件短消息、照片、电话，早就全部被私家侦探公司复制。
他打开社交软件。
‘小辙’正在跳跃着。
封允辙：泞哥，我马上就要做手术了，好紧张。
封启明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他缓缓输入了一行字。
‘安心做手术，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发完消息，封启明心情出奇地好，他将方泞的手机扔在地上。
手机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刀疤脸男弯腰捡起手机，恭恭敬敬问道：“老板，这手机要怎么处理？”
封启明掀了掀眼皮：“全部删除，磨掉一切资料。”
又补充道：“一个小时之后再处理，等小辙先进手术室。”
封启明长舒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弟弟可爱的脸，觉得不太满足。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封允辙的电话。
封允辙：“大哥，怎么了？”
封启明：“小辙就要做手术了吧。”
封允辙：“嗯，马上就要打麻药了。大哥放心不是什么大手术，有爸爸陪着我。”
封启明宠溺道：“大哥也会一直陪着你。”
封允辙：“我知道，谢谢大哥。”
封启明：“所以，小辙，好孩子一定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