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还未深。
濛濛的月光透过树枝散落在漆黑的道路上,揉成了碎片。
方泞开着薄荷绿MINI草草停在了医院旁边绿化带的临时停车位。
岛城综合医院急诊科灯火通明。
小地方的医院晚上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几个人在门走动。
方泞急急忙忙走进了大门,他在急诊科实习过一个月。直接穿过导诊台,里面的小护士正在低头记录着什么的。
他熟门熟路地绕到了抢救室那边。
双开门里面透出白炽灯锐利的光,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方泞还未走到门口,就放缓了脚步。他心中忐忑,电话中护士只说了情况不太好,又有什么突发情况能直接进岛城综合医院的急救室。
疗养院配置有抢救室,只是条件比综合医院这边简陋一些。
只有基础的抢救药品,心电监护,氧气设备,除颤仪。
方泞定定神,往门上的透明玻璃窗里看,并没有看到外公。
悬着的心才忽然放下来。
急救室内一个小护士正在收拾抢救床。
他刚想推门而入,被后面的人叫住。
“您好,是在找陈老吧。”
男医生年纪不大,和方泞差不多高度,长了一张十分清秀的脸,面色温和,无框眼镜增添了几分温润气质。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工作服把精瘦的身体包裹得非常得体。
看着有些面生,方泞点点头,实习离开这个不过三个月,并没在急诊科见过这个医生。
“您好,我姓黎,上个月新调过来的主治医师,今晚是我值班。”男医生的笑容儒雅随和,伸出右手做了握手的姿态。
方泞蹙眉,他不喜欢握手这种肢体接触,转身准备往护士站走去。
与其跟着看上去极不靠谱的医生啰嗦,不如直接问护士站的值班护士。
黎医生面不改色地收回右手,摸了摸胸口的工作牌,露出半截价值不菲的黑鎏金钢笔,又轻轻摸了摸左手腕金灿灿的名表。
“陈老刚刚抢救完毕,安置在加护病房。”黎医生声音不大,轻描淡写。
“请跟我来。”说着转身带路,步调优雅轻盈。
方泞脚步微微停顿转身,他知道加护病房在哪。
不得不跟在后面。前面飘过一阵浓烈的白檀香水味,让他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到了最后一间病房。黎医生温文尔雅地对方泞笑了笑,打开病房门。
加护病房内,老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平和地工作。
从屏幕上的数据来看,并没有什么大碍。
后面护士轻轻敲了敲了,端着治疗盘走进来,挂上一袋透明液体。换好输液袋,又调了调滴速器。
滴管的注射液一滴一滴落下,砸在方泞心里。
方泞三两步走上去,做在床前。
满脸皱纹的老人表情平静,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红润,苍白得有些可怕,嘴唇绀紫发乌。
方泞细细查看了一番,扶正脸上的鼻氧管,轻轻握住外公放在床边连着输液管的手。
一个中年妇女推门而入,手上拿着纸质单子。看见方泞来了,微微低头打招呼。
方泞顿了顿,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老王他今天不太舒服,所以我来顶班。”中年妇女有点紧张。
方泞才记起陪护老王二婚有个小十来岁的媳妇,休息的时候变会让媳妇过来顶一下班,当时自己也同意了。
五十多岁的老王是方泞在医院陪护中心找的正规陪护,已经工作三年有余,为人老实,工作也算用心。
毕竟是二十四小时陪护,谁又没个状态不好的时候。
“我外公他怎么了?”方泞低声问道。
一边接过老王媳妇手上的单子看了看。单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一些要做的化验,还有临时药品。便随手放到了蓝色塑料床头柜上。
“是这样的,陈老刚刚吃了一个鱼糕,”老王媳妇怯生生说道,“我一下没注意,陈老就整个吞了,吞咽的时候堵住了气管。”
“鱼糕?”方泞愣了愣,抬头看向对方。
他平时不会给外公送这样的食物,糯米食不易消化。老年人吞咽能力减弱,吃的时候容易被噎住。
晚饭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晚上容易肚子饿很正常,病房里会备一些无糖饼干、牛奶或者水果。为何会有鱼糕?
“今天可吓死我了,事情是这样的。”老王媳妇尴尬道,“晚饭四点多就吃完了,晚上是南瓜和蒸蛋,老爷子不太喜欢就没吃多少。后来一直看电视,八点多我关了电视,老爷子不肯睡觉一直说肚子饿,我就去楼下买点水果。”
“病房里不是有水果吗?”方泞疑惑道。
外公的病房水果一直都每天供应,以苹果、梨子、香蕉为主,也会偶尔有些热带水果。一个老人其实吃不多少,所以剩到第二天的水果一般会分给疗养院员工。
方泞下午离开的时候,记得桌子上还有好几个苹果。
“水果是有的,可是老爷子不吃苹果和香蕉,非要我下去到水果店买西瓜。”老王媳妇垂垂眼,“回来就看到老爷子跑到了隔壁病房,手上还多了一盒鱼糕。我还没来得及抢过来,老爷子就把鱼糕整条塞进嘴里。”
“我当时就叫了医生,然后就送到这里来了。”
方泞注视着老王媳妇,听着非常合理,但是漏洞很多,比如鱼糕是从哪里来的,他记得隔壁并没有住人。
隔壁病房和外公那间一样,是特别的最高级房间,收费很贵,只有方家老太爷住过。
因为怕方家老太爷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要过来,院方没敢住进病人,而且每天派人打扫。
那间病房一直闲置着。
方泞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关于鱼糕的具体细节。
黎医生就插嘴抢着说道:“其实陈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被鱼糕噎住了。我给陈老的口腔做了清理,食物没到气管里。现在情况非常稳定,打了镇定剂睡着了,观察几天就好。”
被食物噎住这种事情,方泞很清楚,老人和孩子最容易发生这种情况。
阻塞气道死亡的情况也不少。
这个黎医生说得如此轻松,不知道是真不清楚,还是在掩饰什么。
方泞盯着黎医生,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防止吞咽困难,需要插几天胃管,你看怎么样?”黎医生靠近了一些,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单随意翻了翻。
“不行。”方泞蹙眉说道,白檀味冲鼻,让人不适。
这医生看上去专业,但是明显不了解老年科。
“我外公有阿尔海默兹综合症,清醒之后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会自己扯掉胃管。”
方泞心中叹气,除非束缚手的自由,但那样对一个手脚能活动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样啊。”黎医生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那我交代一下注意事项好了。”
方泞懒得理他。虽然刚刚毕业,也没有取得医师资格证,但在老年人护理这一块,他绝对了解得更多。
为了外公的病,不但是医学,护理,康复,他都有仔细读过相关书籍和网课,甚至还去旁听过。
黎医生见方泞不理不睬,特别尴尬。
他低低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和陪护的老王媳妇交代起来。
方泞心情不好,态度冷淡。
而黎医生的温文儒雅让老王媳妇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请教了一些问题。
黎医生谈吐文雅,再加上清朗温柔的声音。说得头头是道,太过专业让老王媳妇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连连点头。
方泞的注意力全在外公身上,一直握住那微凉的手,看着外公爬满皱纹的脸,苍白又无力,顿时心如刀割。
脸颊蹭了蹭外公的手,如一只猫儿一般,充满了眷恋。
黎医生给陪护交代,慢慢走到方泞身后。见方泞心不在焉,手不安分伸了过去,试图将手放到肩膀上,来个触摸式安慰。
手机一震,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特别的信息铃声是封允辙。
方泞顿了顿,抬眼余光便看到那只不礼貌的手,已经到了耳边。还有闻到那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肆无忌惮。
他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充满了警告意味。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呼叫。”黎医生抽回了自己的手,脸上表情依然温和淡定,完美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说完黎医生便离开了病房,只留下阴沉沉的方泞。
老王媳妇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酒店房间内,光影交错,时不时飘出一阵阵黏腻的声音。
电视里正在投屏播放着激烈的动作片。
从简单的搏基到各种高难度姿势,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大床上,斜倚着一个孤单的声音。
面无表情,两眼放空。
封允辙手里握着红酒瓶,仰头饮了一口,试图把自己灌醉。
酒精或许可以麻痹神经,填平他内心的大洞。
他终于明白了,没有对象的情况下,空有学习资料能有什么用,一切都是浮云。
那股又干又涩的味道在口腔弥漫。
封允辙猛咳了几声,只是一小口而已,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红色的液体浸在了浴袍上。
封允辙擦了擦嘴角。
这味道太难喝了。
一口下去直接呛出来。
想卖个醉也没有条件。
封允辙瞬间气鼓鼓的,索性关了电视机。
失去了连接,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小视频又在手机里叫唤起来。
已经看了一个小时。
完全没有感觉。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方泞那张冷艳的脸,细细回味着刚刚给他提供的特别服务。
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呢。
封允辙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手机上的小视频不再活跃,封允辙睁开了眼睛,发出一条信息。
‘在忙吗?’
他面无表情地仰面躺了一会,眼睛看着水床的华盖顶发呆。
又支起身子,抓住手机,再发了一条。
‘我好想你。’
直到手机发出细小的震动声。
封允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手颤抖的拿起手机,指尖快速滑动。
‘你要的行礼都打包了,放在岛城百货商场的二十四小时储物柜。号码是XXX,密码是你的生日。’
原来是朋友的留言,告知行礼已打包好放在储物柜内。
封允辙顿时泄了气。
又瘫软在了床上。
他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心中毫无波澜。
太无聊了,他闭上眼睛,想逼自己入睡,可怎么都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滚着。
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方泞的影子。
不回信息。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说是外公了。
年纪应该很大了。
难道那天在疗养院遇到方泞,口中的亲戚就是外公?
方泞的外公就是我的外公。
封允辙精神好了许多,眼睛也精明起来。
一定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见了外公就等于见了家长。
关系又近了一步。
封允辙顿时轻快起来。
他郑重地调出了方泞的电话,手指放在了拨打键上。
一条信息弹出来。
‘这边没事,我要陪一会,晚点回来,你先睡吧。’
封允辙愣了愣。
出乎了他的意料,心里又苦又甜。
苦的是方泞并不需要他帮忙。
甜的是他并没有被抛弃。
他迅速的回一句:‘我会在酒店一直等着你。’
觉得不够,后面又加了个亲吻的表情。
封允辙在大水床上翻滚了几圈。
想起了朋友刚刚给他发的信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方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时间还早着,才不到十点。
这里离市中心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晚上也过了高峰期。干脆去储物柜把行礼拿出来,然后等方泞回来之后开始正式的‘同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