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请。”
云皎皎刚进京都那会儿,战绩斐然,去了几回大家闺秀举办的宴会,气得数位温婉贤淑的高门贵女不顾形象,当场破口大骂她是没人教养的野丫头。
住了四年的豪府大宅,她看起来乖巧了许多。
但也并不代表,她就成了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
一上马车,她便察觉马车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熏香。
同心心思浅,乐乐呵呵的没想那么多。
云皎皎看着站在马车一旁恭敬有加的刘妈妈,心知肚明。
若她没记错,这东西,当年她在将军府绿萝院也闻过。
闻了之后,浑身酥软,燥热难当,后来神志不清,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便衣衫凌乱的和商羽睡在一个被窝里,被将军府的下人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米已成粥,她的清白尽数毁于商羽手中,除了嫁人,别无他法。
若非商羽是个正人君子,生得不丑,玉树临风讨人喜欢,又愿意只娶她一人,抱着她哄了好久,她只怕是要被逼得跳河才能平息那段被人耻笑的丑闻。
今日再次闻到这种熏香,当年那背后害她的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周氏知道吴妈妈家里由同和哥哥照料,见她今日前去探病,铁了心要她再次出丑,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
云皎皎内心嘲讽,面上却不动声色。
放下车帘,便急忙用掏出帕子捂住自己口鼻,又道,“刘妈妈年纪大了,上来与我同坐吧。”
刘妈妈待要拒绝。
云皎皎眼眸流转,又道,“同心,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又不是那不懂规矩不尊老爱幼的粗鄙之人,赶紧将刘妈妈扶上来!”
同心不傻,登时会意。
她本就是乡下姑娘,常年干活儿手劲儿大。
刘妈妈一时也没挣开,被霸道的推上了马车,“刘妈妈,姑娘这是宠您呢!您就上去吧!”
刘妈妈犹如被人踹中了屁股,踉跄着栽进车厢里,“哎哟!”
一阵淡香扑面而来,她顿时瞪大双眼屏住呼吸,活像一只吃了惊的癞□□。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奴就是个下人,怎么能与姑娘同乘一车!”
刘妈妈的慌乱尽数落在云皎皎眼里。
她哪会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人按在位置上,俏白小脸,笑意潋滟,“刘妈妈就听我的吧,同心,我们走!”
同心在外,朗声道,“好叻,姑娘。”
刘妈妈神情惊慌,坐立不安,双手紧张的绞在一块儿,时不时看一眼老神在在的云皎皎。
“姑娘……”
“刘妈妈不用与我客气。”
刘妈妈要哭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奴……”
云皎皎将帕子掩在鼻下,一面闭目养神,一面漫不经心道,“我不会告诉母亲的,刘妈妈放心。”
刘妈妈欲哭无泪,赶忙将呼吸屏住了,憋得老脸通红。
车马粼粼,一路穿街过巷,很快便到了云皎皎在京都为吴妈妈安置的院子。
到了院门外。
车里的刘妈妈已然红透了脸颊,“姑娘,老奴有急事,想离开一会儿,一……一会儿就回来。”
云皎皎看她眼神迷离,泛着水光,就知道药效起了作用,“刘妈妈去罢,一会儿来接我就好。”
刘妈妈手忙脚乱的滚下马车,跌跌撞撞的往巷子里跑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同心见自家姑娘下了车,冷着脸将那带香的帕子扔在车里,疑惑的问,“姑娘,刘妈妈怎么了?”
云皎皎眼神淡淡,“找男人去了。”
同心狠狠一怔,“啊?”
光天化日找男人?
刘妈妈疯了不是?!
云皎皎脸上没有半点儿波澜,颇有一番运筹帷幄的大将之风,“同心,你现在就偷偷跟上刘妈妈,看看她去哪儿,然后一路做好记号,我一会儿看完吴妈妈就来寻你。”
刘妈妈早年丧夫,哪有什么男人可找?
今日怕是有好戏看了。
同心对云皎皎向来忠心耿耿,也没多问,拔腿就跟了上去。
云皎皎回过头来,径直进了杨柳巷柳树旁最简陋的这间院落。
昏暗的内室里躺着一把消瘦的骨头,她坐到床边,握住那瘦得不成型的枯手时,滚烫的热泪便夺眶而出。
“吴妈妈……”
吴妈妈自那年在雪地里将失足掉入冰窟窿的云皎皎救出来之后,身子每况愈下,跟着她一路跋山涉水回京都,又差点儿丢了半条命。
她不让吴妈妈跟来,可吴妈妈哭着说,“姑娘,我不放心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京都,京都云家那都是些豺狼虎豹,会吃了你的,你就让我老婆子跟着照顾你吧……”
吴妈妈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照顾。
她自然也将她当亲娘一样侍奉。
云家不肯让吴妈妈进府,她就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在京都置办了这处院子,给她治病,给她买好吃的,买好玩儿,也时不时的偷跑出来,扑进她温暖的怀抱里,跟她撒娇一声。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高大黝黑的湛同和,他一身粗布麻衣,乌发上沾着雨露,刚拿药回来,见到屋里哭泣的女子愣了愣。
意识到两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两小无猜时,湛同和飞快出了房间,长身站在门口,背对着屋里的女子,尴尬的放柔了声音,“娘的病好多了,我刚拿了药,回头煎了给娘喝,二姑娘莫不要担心……也不要——”
不要哭。
他会心疼。
窗外寒风依旧,接连下了几个月的冷雨,整个京都好像还没有从这个寒冷的冬天缓过劲儿来。
云皎皎这些日子为了吴妈妈病肝气郁结,胸口闷疼,探了探吴妈妈的额头,高热退了下去,床上的人呼吸平稳,除了瘦,气色也恢复了许多。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站起身,走到门外,对着身材高大的男人,露出一抹浅笑,“同和哥哥,这是我给吴妈妈这个月的药钱,你拿去,也给自己买点儿好吃的。”
湛同和接过她手里的钱袋,抿了抿唇,没敢看她,“我能养活娘,你别再往这里送钱了,回头府里又要说你,你自己的日子本来也不好过……”
云皎皎与湛同和情同兄妹,但自从她和商羽订下婚约之后,他便不再靠近她三步。
她叹了一口气,也未多说什么,只道,“她也是我娘,我给娘银子吃药买米是应当的。同和哥哥,我看完吴妈妈,还要去将军府见阿羽一趟,我就先走了,你照看好吴妈妈,有事便让同心往府里传消息。”
听到将军府三个字,湛同和脸色一黑,“皎皎——”
云皎皎回头,一脸懵然,“同和哥哥,怎么了?”
湛同和漆黑的眼眸看过来,他生得端正,国字脸,脸上骨骼分明,一双清炯炯的眸子定定的凝望着她白皙的脸颊。
他心底愤怒的话欲脱口而出,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时,便欲言又止起来,“你……你别去找他了……”
云皎皎皱了皱眉,“为什么?”
湛同和暗自捏紧拳头,别开沉沉目光,“你们不是快要成婚了么?这时候找过去,被人知道了不好……将军府的人也会轻贱你……”
云皎皎一阵失笑,她还以为自己久居深宅,京都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原来是这样啊。
她笑容明媚如春,将这阴冷的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同和哥哥放心,阿羽不会轻贱我,我也知道分寸,只是谈谈婚事,不说其他,也不做其他。”
看着转身离开的女子,湛同和眼里渐渐涌起一阵心疼。
他明知道那少将军是个人渣,可他又无能为力!
……
出了院落,云皎皎便弃了马车戴上帷帽,说要去寻还没归来的刘妈妈。
那几个周氏派来小丫鬟资历到底是浅,也不好阻拦她,便低眉顺眼的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云皎皎一路沿着同心的记号找过去,停在一家客栈前,目露迷茫。
周氏心胸狭隘不容人,对待下人更是苛刻,刘妈妈虽是周氏身边的老人了,但并没有多少身家,她如何来得起月明楼这样的豪华客栈?
但同心做事踏实,绝不可能跟丢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妈子。
思忖片刻,她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同心果然在客栈内,看到她,一脸急色的飞快奔上前来,“姑娘!你总算来了!”
小丫头跑得风风火火,额上发丝凌乱不成型,她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把抓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是让云皎皎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同心,怎么了?刘妈妈呢?”
“姑娘……”
“怎么不说话?”
同心咬了咬唇,结结巴巴开口,“姑娘……”
她话说一半,本不欲再说,可她又实在不想瞒着自家姑娘,索性打定主意,将她拉着往二楼走。
“姑娘,你跟我来!”
同心走得极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云皎皎心脏不安的跳动着,差点儿跟不上她的脚步,最后主仆两停在一间雅间门外。
她呼吸微急,不解的看向同心。
同心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但云皎皎没再追问她发生了什么,因为她亲耳听到屋内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差点没将她劈得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