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小禧提着鞭子照常来到牢狱,他打算先去7003和7004两个牢房看看。
这两个牢房不像9002和9009，四面实墙。
它只有三面，临着走道的一侧是一根根胳膊粗细的阴铁制成的围栏，听说这阴铁是特制材料,专门克制小鬼,被关在里面的小鬼无法钻缝逃出。
透过围栏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绑在十字架上的小鬼，对方衣着一身粗布麻衣,鬓发皆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估计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与他外公、爷爷的年纪相当。
徐小禧蓦地怔住了。
竟然让对一个爷爷年纪的老鬼行刑？
这……他怎么下得去手！
看守鬼差杨勇起身巡视,看他站在7003牢房门前,走过来问：“这两个牢房的小鬼也是你负责？”
徐小禧唇线抿紧,点了点头。
看守鬼差杨勇伸手：“任务的牌子拿给我瞧瞧。”
徐小禧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对方再次提醒：“喂，徐小禧，任务手牌。”
他才默不作声地从袖袍里拿出上司交给他的两个手牌递过去。
看守鬼差杨勇验查确定无误后,问他：“你现在要进去吗？”
徐小禧摇头，指着最里面,声音发干道：“我想先去9009号。”
看守鬼差杨勇闻言，意味不明的瞧了他一眼,嘴角邪勾,笑道：“行。”
徐小禧此时心情复杂,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情,直至杨勇凑过来低声询问：“诶,你和9009号牢房里面那位是什么关系呀？”
徐小禧对于他的突然凑近很抗拒，下意识后退两步，语气微冷：“朋友。”
杨勇也不在意他的过分举动，一脸暧昧笑意，继续询问：“哪种朋友？”
徐小禧不解：“朋友就是朋友，怎么还需要分类？”
难道是自己无知了？
这看守鬼差和张翼怎么都会问一句哪种朋友？
是普通朋友和好朋友的区别吗？
想到这儿，徐小禧重新回答：“就是普通朋友的那种。”
他和张翼刚做朋友不久，相互不了解，应该还算不上好朋友。
杨勇听了，只是意味不明的嘿嘿笑了两声，眼看就要到9009号牢房门口，他没敢再继续询问。
在他看来，徐小禧解释普通朋友，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为了在自己面前遮掩他和里面那位的不寻常关系。
“哗啦啦——”
牢房门被打开，徐小禧走进去：“张翼，我来了。”
“嗯。”
牢房外，杨勇听到这声冷淡回应，忍不住啧了声，七爷八爷黑白无常、崔判官也来过不少次了，每次跟里面那位打招呼，可没见对方搭理过，给一只小鬼这么大面子，还说只是普通关系，谁信？
牢房里，徐小禧从后腰抽出鞭子，看着面前的红衣鬼，突然泄气，随便往地上一坐，低声嘟囔一句：“张翼，我不想打了。”
张翼看向小鬼，等他后面的话。
徐小禧：“你说如果我不做鬼差了，除了被遣回枉死城，就没有其他退路了吗？”
“为什么做小鬼这么难啊，明明我才是受害者，被坏人谋害，地府为什么要对受害者监管这么严格，杀人的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
这两个多月，徐小禧积累的怨念太重，平时还能忍一忍，但现在一想到他要对一个老人动刑，瞬间就绷不住了。
而这样迫不得已地生活他还不知道要过多久，鼻子一酸，眼圈泛红。
张翼：“……”
这熟悉的场景。
上次发生还是在一个多月前。
“凶手不会逍遥法外，等他死了，受到的惩罚只会更重。”
徐小禧声音哽咽：“可是他如果一直不死呢。”
张翼：“没人可以长生不死。”
徐小禧小声嘟囔：“谋害我这个人说不定就可以，他既然能偷我的寿命，肯定也能偷别人的寿命，这样几十年、几十年地加起来，他不就可以一直不死了吗？”
张翼：“你见过活几百年不死的人吗？”
“没见过。”
随后，徐小禧又紧跟一句：“可去世之前，我也没见过有人可以偷走别人的寿命啊。”
生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过着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身边还有逆天改命这样的高人。
呸，那是可恶的凶手，才不是高人。
张翼：“阳间事，自然有阳间人去管，谋害你的凶手也是，就算他可以多活几年，几十年，但最终都会走到死路上，只要他死了，自然会有地府的鬼去管。”
“你说的阳间人，是那些会术法的道士吗？”
张翼：“不止道士。”
徐小禧揉了揉鼻子，问：“那……那万一你说的阳间人斗不过那个凶手怎么办？”
他看电视里，那些术士之间会相互斗法。
谋害他的凶手都能悄无声息地偷走他的寿命，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张翼反问：“如果那些术士都斗不过，你又能拿他如何？”
“……”
说的好有道理。
张翼继续道：“地府之所以对枉死鬼严格看管，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意气用事，我问你，当得知自己是被害死后，有没有生出过找凶手报仇的想法？”
“……”
怎么可能没有。
张翼：“你知道枉死城里有多少只小鬼吗？”
徐小禧摇头。
张翼：“六十亿兆。”
好……好多。
张翼：“每个冤死的小鬼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存有怨气，你觉得自己死的冤，是受害者，想要去找凶手报仇，他们也一样。”
他接着又问：“如果地府不严格管制，允许你正常出入地府，你会怎么做？”
徐小禧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会先回家看看亲人，然后再想办法去找杀害自己的凶手。
张翼像是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回去看亲人？”
“他们会害怕你。”
徐小禧立即反驳：“不会的，家人都很爱我，头七回魂夜，爸妈做了一桌子饭菜，客厅摆满了我的东西，他们才不会害怕我。”
张翼道：“就算你爸妈不怕你，但你会害了他们。”
“活人长时间与小鬼接触，身上阴盛阳衰，轻者霉运缠身，重者身患重病，不治身亡，期间还会因阳气太弱，时常撞鬼，你家人爱你，你就准备用这种方式报答他们？”
徐小禧听他说完，眼泪再次失控，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不想。”
张翼：“再说你去找凶手报仇，在阳间，鬼无形，碰不到活人，也摸不到阳间物，你怎么报仇？”
徐小禧被问的语塞。
张翼：“你要报仇的第一件事是变强，那要面临的问题是，你要怎么变强，鬼与活人接触，本就有违天理，你想做逆天而行的事情，只能走上歪路，找活人附身，吸食活人阳气，修炼邪术……”
“但你有没想过，被附身、吸食阳气的活人，又何其无辜？”
徐小禧：“我不会做这些的。”
他从来都没想过去伤害无辜的活人。
张翼语气肯定：“你不会，但其他鬼会。”
“人性复杂，鬼也一样，一些怨念重的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其中受害的肯定不止凶手一人。”
“如果地府放任不管，六十万兆个枉死的小鬼，只要其中一半的鬼有这种心思，那阴阳两界的秩序就会彻底大乱。”
徐小禧沉默了。
他双腿弯曲，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下巴抵在手臂上，盯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翼看他，继续说道：“一些有能耐的鬼，修炼邪术，修成了，变成为祸一方的厉鬼，修不成直接魂飞魄散，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更多的是像你这种，空有一腔怨气，实力不足，去了阳间，估计连凶手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阳间的道士驱除，运气好一些，道士把你送回阴间来，运气差一些，直接把你封进罐子里，修炼成小鬼供他人使唤，到时候别说行动自由，让你一点鬼权都没有，哭都不准哭。”
徐小禧：“……”
啧，说事就说事，吓唬他做什么。
张翼：“与其让你们一个个乱来，不如严格管控，陷害你们的凶手跑不掉，等他们百年之后，地府有得是刑罚等着他们。”
徐小禧努嘴，小声辩解：“我没想出地府，就是不想做鬼差了。”
张翼不在意道：“那就不做，你这性子原本也不适合做鬼差。”
徐小禧：“可是我能不回枉死城吗？”
张翼：“不能。”
“呜呜呜——”
徐小禧难过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说半天，他还是没得选择。
“……”
张翼皱眉想看他，嫌弃道：“有事说事，哭有什么用。”
徐小禧伤心地抽泣着：“说了也没用，哭一哭至少心里能舒服一点儿。”
张翼无语，视线转向一边，不想再搭理面前这个爱哭包。
只是对方小声哭哭唧唧的听得他实在烦躁，最后不耐烦道：“出去哭。”
徐小禧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向红衣鬼，问：“我去角落哭行不行？”
上次他坐在牢房门口哭，外面那个看守鬼差探头偷看他了好几次，有点丢脸。
张翼：“……”
徐小禧见他不说话，起身挪到一旁的角落里，面对墙壁蹲着，垂着脑袋无声落泪。
张翼看着那团瘦小身影，十分嫌弃。
啧，来地府这么久，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哭都哭的这么憋屈，搞得他一个看客都心情烦躁。
“别哭了。”
他毫无预兆的出声，把正难过的小鬼吓得浑身一哆嗦。
“……”
张翼将声音压低，冷冷丢出两个字：“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