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骞见此没有继续询问,而是安抚道:“好了,没事,我们先出迷障吧。”
按理来说如此善解人意的举动,傅孤舟怎么着也要为此感动一下,然而这个乐天派的家伙却是突然冷下来脸,“我好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嗯?”
长剑骤然拔出,架在了闻人骞的脖子上,傅孤舟冷着声音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闻人骞有些诧异地看着傅孤舟,似乎不理解他这举动,随后眉头舒展,“孤舟,别闹。”
傅孤舟并未因此而退缩半分,反而将手中长剑送得更近了一点,面容冷寒,“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这迷障的手法的确是厉害,不仅能够完全洞悉我的想法,还能将对方还原到有七八分相似,不过为了让我完全不起疑心,你有一点错了,那就是你所复刻的闻人骞是我想看见的闻人骞,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妖尊大人现在对我绝不会如此好说话,下次装像点。”
说着傅孤舟就已经一剑向着假闻人骞斩去,然而他斩向的地方在剑落的时候变成了一团雾,傅孤舟那一剑最后也只是将一团雾给一剑斩开。
迷雾散去,傅孤舟陡然就从浓雾弥漫的无间来到熟悉的山峰。
他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恐怕他已经瘴气入体,又或者完全深入迷障之中,还不等他进一步思考,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身灰布衣衫,身形矮小,还有那么点驼背的老头子正站在一座山峰之下。
那老头子一看见傅孤舟就眯眼笑了起来,“傅姑娘回来了,这次出山有没有学到点什么?”
傅孤舟满眼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老头。
没有等到回话,那小老头眉头都皱了起来,吹胡子瞪眼道:“这才出去多久,难道连师父都认不得了。”
傅孤舟皱了皱鼻子,一时间竟是有些委屈起来,“糟老头。”
“哎呦,”刚刚还不满徒弟见着自己就愣着的小老头立马又变了一副模样,哄小孩一样,带着点调笑的意味,“怎么了,我们的小傅姑娘怎么突然就红鼻子了,多大了羞不羞,莫非是哪个坏小子欺负我们小孤炀了。”
傅孤舟没说话,只是这次不仅红了鼻尖,连眼眶都慢慢红了起来。
瞧这情况刚刚还调笑傅孤舟的小老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但很快就又端起作为师父的架子,“不会真要哭了,虽然叫你傅姑娘,可没让你真和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严厉了没几秒小老头就撑不住了,又转为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什么好委屈的,谁欺负你了,大不了师父和你一起打回去,压着他和你道歉。”
“你这不是以大欺小嘛。”
“就以大欺小怎么了,师父就你们两个宝贝乖徒弟,哪能让人欺负了去。”
“师父,没人欺负我,就算有人欺负我,我也会自己欺负回去。”
“欸,不得了,我们的小傅姑娘长大了,都学会自己给自己报仇了,好样的,现在实力不济,我们就努力修炼,总有打回去的一天,”说到高兴处小老头大有压着傅孤舟再恶补一些对上强敌的应对之策,打眼看见傅孤舟还是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有那么点紧张,“不是,小孤炀,遇上什么委屈了,和师父说,你这样师父看着也怪难受的。”
“我没有受委屈,就是看见师父觉得很高兴。”
小老头笑了,“高兴为什么还一脸想哭的模样,瞧把我这把老骨头吓得。”
“师父也会害怕啊,分明是您经常来吓不认真练剑的我,我就是突然很想师父你,很想,也很后悔当时你传授我各种知识时没有更认真一些。”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少年人本来定性就不足,一遍不行,大不了多学几遍就是。”
傅孤舟笑了笑,那是种甜得跟他外貌完全不符的笑容,“我还以为您会怪我不学好。”
不等小老头说话,他就又继续道:“其实我以前可烦你了,我看话本你都要来逮我,逮着了就追着我身后给我念话本内容,萧惊羽在知道我还看那种话本之后,笑了我足足一年,还有我出去这一趟的确是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萧惊羽知道吧,就是你口中我的狐朋狗友,之前走路都喘气的那个,我现在还能想起他当初白衣赤足在雪中练他们萧家的心法,然后病得大半年都下不了床的事,你还笑萧家无人,现在人家可厉害了,已经是一代仙尊。”
“还有师兄,你常说师兄是你收徒生涯的一大败笔,剑法不论怎么教都差个意思,日后难有大成,但师兄现在可是一门掌门,混得可比你这个糟老头子风光得多,你徒弟我也挺厉害的,具体怎么厉害就不多说了,免得你说我自夸。”
“对了,我有道侣了,他是个挺与众不同的妖,和你徒弟感情可好了,等什么时候我带他一起来看你,怎么着也要给你老头子敬杯茶,当然你能喝到这杯茶,肯定是沾你徒弟的光。”
傅孤舟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要是以往的那个小老头肯定已经气得要打人了,说他荒废修炼的时间,但现在那小老头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如同最善解人意的长辈。
傅孤舟止住了话头,看着面前的小老头,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没忍住,脸上划过了失忆以来的第一滴眼泪,但他的唇边却是还带着笑,“虽然我经常在背后骂你,但我也是真的打心眼里的喜欢你敬重你,要不是你我肯定就已经成了路边妖兽的口粮,可是好像这么多年,我不仅没有为你长脸,还老是气你......”
说到最后傅孤舟已然有些说不出话,此时他的模样当真是狼狈极了,恐怕任谁见了都会笑话他,但他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哪怕这个笑容比哭都还要难看。
小老头就这么一直看着傅孤舟,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说什么,但此时此景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过了好一会他才近乎温和的道:“小孤炀,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不管你最后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你始终是师父的骄傲。”
傅孤舟愣了愣,过了良久,他才再次笑了起来,“师父,就算你这话是哄我开心的,我也当真了。”
小老头乐呵呵道:“瞧这话说的,本来就是真的,小孤炀啊,师父一直很期待你飞升的那一天,届时谁不在夸赞你的时候,提一嘴我清尘散人,到时师父可就跟着你沾光咯。”
“会有这一天的,师父。”傅孤舟闭了闭眼,等再睁眼时他就已经毫不留情地一剑斩去。
这大概是傅孤舟少有握不稳剑的时候,拿剑斩去之时甚至都还在轻微颤抖,但这已经足够,足够将眼前的幻象斩灭。
等再定睛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了一片雪地,白衣赤足的少年分明身体都在不断的颤抖,但仍然持剑练着剑法。
盯着对方被冻得通红甚至已经有了冰口的手脚,傅孤舟有些恍惚,这个场景他很熟悉。
果然他就看见一个比起那少年面容还要稚嫩两分的白衣少年咬着手中的果子,对着赤足少年不太赞成地道:“萧惊羽,你要不还是另学他法吧,就你这病秧子的身体想要学好寒冰天心诀不是难如登天嘛。”
那一年傅孤舟十四岁,这话乍一听很不是朋友,但傅孤舟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打击对方,而是那时的他就已经看出天生体弱的萧惊羽难以承受寒冰天心诀,其继续修炼寒冰天心诀不仅不能真正踏入大道,还有可能因此完全伤到根基。
萧惊羽如记忆中一般很是生气,但这种生气在当时的傅孤舟看来是生气他的口不择言,现在看来反而更像是生气自己那具不争气的身体。
生气之后的萧惊羽冷着脸,只甩下一句“我必须练”,便又开始练起那冰寒至极的剑法。
那是萧惊羽第一次练寒冰天心诀的剑法,也是傅孤舟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因为在这一次过后萧惊羽就会大病一场。
傅孤舟分明理智地知道这只是幻境,然而却还是想改变这个结局。
很快那时的傅孤舟就问出了当年也问过的问题,“为什么啊?”
萧惊羽没有回答,再次重回那会的傅孤舟却是已经知道,因为萧惊羽是萧家嫡系唯一的子嗣,只要不想萧家后面落到分家手中,他就必须得会寒冰天心诀,哪怕是那样不要命的糟蹋自己的身体。
很多事换一个年纪来看就完全是不一样的内容,而当时那样打击萧惊羽的自己看似是为了萧惊羽好,又何尝不是在否定萧惊羽最后的努力。
与面对师父不同,对于现在的萧惊羽傅孤舟只觉得愧疚,以及想要改变点什么。
这里是幻境,傅孤舟理智地告诉自己,幻境只是幻境,就算他再怎么改变幻境,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擅自改变幻境内容很可能会让他瘴气入体更加凶,然后迷失在幻影迷障之中。
但已经做错的事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当真能够无动于衷吗?哪怕知道这是幻境,他依旧想要去改变。
“萧惊羽。”那时的傅孤舟与现在的傅孤舟同时叫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天赋那么好,寒冰天心诀不是你唯一的出路,但如果你想学的话,肯定能够学会的。”
萧惊羽愣住了,暴露在外的皮肤被冰雪已经冻得不成样子,然而这位比起傅孤舟还要寡言许多的赤足少年却是因此笑了起来,“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