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航船返家,逆流而走,似银刀归鞘,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心间也荡起一圈涟漪。

林青瑜在石门渡码头的时候果然没瞧错,她阿爹真的从京城回来了,这也意味着她跟阿弟每日被强塞狗粮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白篷船舱里头,林宏山打开装着行李的粗布背袋,献宝似地展示着自己从京城给娘子带回来的布料首饰。

韩秀兰打开一个一尺长宽的宝蓝色锦盒,里面是一块泛着霞光的织锦料子。

料子长八、九尺左右,藕色缎地上织的五彩团花图案,轻轻抖开后,水波纹理在夕阳余晖中泛起五彩霞光。

林宏山见娘子喜欢,便邀功道:“这是京城霓裳阁新出的霞光锦,你过年的时候未给自个添置新衣,正好用它裁了衣裳来穿。”

韩秀兰却拿着料子左右比划,嘴里盘算开来,道:“我哪里压得住这般鲜亮的料子,还是给阿瑜做一件对襟齐腰褙子吧,剩下的料子用同色杭绸搭着做一条马面裙,搭配着穿再合适不过!”

林宏山扫了一眼跟林青松并排坐在船舱对面的闺女,阴阳怪气道:“她整日跟个泼皮野猴子似的,穿这样一身,怕是施展不开手脚,影响了她出招的速度。”

韩秀兰听完不乐意了,为女儿辩解道:“有你这么说自家闺女的么!阿瑜如今可娴静了,今日陪我去卖瓜,就一直都好生在摊子上坐着的呢。”

林宏山:“……?”好生坐着就娴静了?

在你没瞧见的地方,这没轻没重丫头可是差点就将周继祖给溺死了!

林青瑜琢磨着自己对周继祖下狠手的时候定是被阿爹瞧见了,于是冲他阿爹讨好地笑了笑,林宏山见此也不好拆穿她。

林青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了眼他阿姐,再回头看了眼船尾处的周继祖。

周继祖下午时候也正好搭了邱阿公的船,只刚一瞧见阿姐,就惊慌失措地跑去船尾处躲着了。

林青松怀疑他又被阿姐收拾了,可惜没有证据。

韩秀兰并未察觉林宏山父女俩的眉眼官司,只自顾自打开了另一个狭长的木匣,见里面躺着一支赤金柄蝴蝶发钗,触须微微颤动的两只金蝶正停在粉翡做的半开荷花上,底下缀着三颗粉翡做的莲子。

韩秀兰只一眼便喜欢上,对着林宏山赞赏道:“这发钗用来配阿瑜那套霞光锦的衣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相公,你眼光十分不错呢!”

林青瑜:“……”

阿爹眼里的酸气都快要酿成醋了,阿娘这满满的爱意实在让人有些承受不起呢!

林宏山撇嘴道:“你就别老想着她了,我这当爹的还能亏了她不成?我给阿瑜、松哥儿两个也都带了东西的。”

原本还在偷偷观察周继祖的林青松闻言立马回神,兴奋道:“阿爹,您给我买什么了?”

林宏山笑了笑,拿出两个蓝布包来,分别递给了林青瑜姐弟两人。

林青松迫不及待地将其拆开,蓝布里包着一本厚厚的《天顺十八年江浙院试时文集》。

林宏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勉励道:“好好读书,将来给你阿娘挣个诰命回来!”

“……”林青松快哭了!

林青瑜怀揣着不好的预感,将自己的蓝布包也拆开了来,同样是一本厚厚的书册,上面写着《霓裳阁刺绣九十九种针法》。

林宏山满脸期望道:“怎么样?喜欢吧!等你学会以后,就不至于绣朵梨花,却像是没包好的馄饨,最后还得劳烦你阿娘帮忙修饰了。”

林青瑜面无表情地答:“喜欢……,不能更喜欢了!”

果然,对林宏山来说,娘子才是真爱,子女无论捡来的还是亲生的,统统都只是意外!

这猝不及防的狗粮让林青瑜姐弟两个险些噎死,韩秀兰却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

邱阿公停船的地方有个大青石台子,平日里来这儿洗衣淘菜的妇人不少。

周继祖的亲娘在台子角落处洗着衣裳,正与同村的妇人说着闲话。

见邱阿公的航船回村,周大娘随意打量了一眼,却正好瞧见林青瑜弯腰从船舱里出来,自己那缩在船尾的儿子似遇着水鬼一般,不等航船停稳就跳了下来。

周大娘见此心里咯噔一声,立马就哭天抢地道:“我可怜的儿啊!她可是又动手打你了?”

洗衣淘菜的七八个妇人闻言都看了过来,脸上神情皆有些一言难尽。

林青瑜在石桥村的风评虽然早已经被害,但却不打算背这黑锅,冷冷地瞥一眼周继祖,阴恻恻道:“我打你了?”

周继祖哆哆嗦嗦道:“没没、没有……”

娘啊!她是要杀我呢!

林青瑜闻言,理直气壮道:“周大娘,您那宝贝儿子身上可没半点伤,您莫要随意冤枉人。”

林宏山扶着娘子下了船,听了闺女这话,心头又是一梗,这丫头何时脸皮厚成这样了?

林青松凑到他阿姐旁边,低声悄悄问道:“阿姐,你真的没打?”

林青瑜白了他一眼:“……当然!”

我不过是请他喝了几口凌波河的水罢了。

周大娘拉着她的宝贝儿子从头发丝仔细检查到脚后跟,没瞧见半点伤痕,便也不好再歪缠什么,只拉着儿子匆匆回了家。

林青瑜跟阿娘一早摘的西瓜卖出去二十几个,剩下十来个都送给了跟着阿爹从京城回来的纱厂护卫们。

日薄西山,黑瓦上炊烟袅袅。

韩秀兰在灶房里做着晚饭,林宏山给她打下手。

两个已过中年的夫妻望着对方的眼里依然饱含情意,那说不出来的默契让人感觉十分温馨。

林青瑜跟林青松对视了一眼,同样十分默契地将手里的书册藏在了衣橱最下面,只盼着它永不见天日!

与林家温馨的气氛不同,韩家老宅葳蕤轩里,于氏与儿子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聊。

于氏个头高挑,穿了一身鸦青色衣裙,墨发在脑后盘成圆髻,只用了一根白玉莲花头簪子固定。

“几年不见,没想到亲生母子竟也生分起来。”于氏苦笑着叹息一身,笼烟眉似蹙非蹙,含情目里透着哀愁,似秋日白花一般惹人心怜。

可惜对面坐着的是她儿子,韩令和并不打算顺着她的话说,只当作没看见一般,淡淡道:“劳累母亲特意将沧浪楼收拾出来,只是儿子刚才去拜望伯祖父的时候,应承了伯祖父去族学代课几日,与明年要参加秋闱的学子们说说乡试规矩,来回往返未免有些耽误功夫,索性就住在学舍里好了。”

于氏脸上神色有些勉强,强笑道:“学舍简陋,也无人伺候,从族学到韩家也不远,不如……”

韩令和直接打断道:“我并不是好逸享乐之人,母亲不必忧心。”

于氏闻言终于忍受不住,低头默默垂泪道:“当初你阿爹明明承诺要护我一生,却狠心扔下我一人在世间苦熬,你难得回韩家镇一回,却也不愿意多陪陪阿娘么。”

韩令和目光暗沉,勾唇讽刺道:“母亲如何能怪阿爹狠心呢,当年不是您逼着他去桐梓关的么?”